资金链断裂殃及“池鱼” 沃特玛债务危机能否化解
激进扩张导致资金链断裂，连锁反应殃及无辜，沃特玛能否化解债务危机？
沃特玛南门位于深圳市坪山区深宇科技园旁的聚龙山七号路。这里是公司货物的主要进出口，装卸拖车的热闹场景已不复存在。这家国内排名前三的动力电池生产企业自春节前后开工率一直很低，部分工厂处于停工状态。
今年4月，沃特玛遭遇债务危机，将众多上游供应商拖入漩涡，其中不乏数家A股公司、新三板公司。连锁反应还在酝酿之中。“不知道还有哪些未披露的‘地雷’。”一位供应商向《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目前，沃特玛及其母公司建瑞沃能正在采取各种措施自救。
主动自救
对于熟悉行业发展的人来说，这场危机的爆发并不意外。
记者了解到，在危机爆发之前，沃特玛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战略出了问题，开始调整商业模式，通过发展储能电池业务，进军发展势头较好的三元电池市场来应对。今年初，沃特玛董事长李耀透露，沃特玛将在今年上半年建成首条三元电池产线，年内完成方形电池电芯及PACK产线的设计，还将加大在微电网储能、通信基站备用电源、国家电网储能产品应用等领域的研发投入。
事实上，发展储能电池已成为不得已的选择。钟孟光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库存产生了致命影响，当初判断过于乐观，所以库存高企，其中相当一部分电池没有达到补贴规定的能量密度要求。”这种情况下，下游整车厂没有采购意愿，否则拿不到相应的补贴。目前沃特玛的做法是发展储能电池业务，将这部分库存转化为储能电池出售，虽然利润率有所下降，但能有效降低库存。
但受储能政策、锂电池价格、电费等因素影响，储能锂电池尚未得到广泛应用。据高工产研（GGII）调查，2017年锂电池储能市场产量约3.5GWh，同比增长13%；产值55亿元，同比增长7%。GGII认为，锂电池储能市场的行业临界点即将到来，2018年将成为中国储能行业快速发展的开局之年。
“储能电池市场远未起步，能否消化掉沃特玛的库存还很难说。另外，争夺这块蛋糕的企业不止一家，因此很难确定沃特玛能占据多少份额。”莫克说。
虽然错过了抢占三元电池市场的最佳时机，但沃特玛表示，未来将投入更多资源投入三元电池研发，迅速研发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高镍三元动力电池，弥补公司在三元电池市场的缺位。2018年，沃特玛计划推出能量密度高达220Wh/kg、循环次数超过2000次的高镍三元锂电池，同时启动21700-4.0Ah三元锂电池生产线，实现量产。
但危机似乎已经提前爆发，所以沃特玛和金瑞沃能必须先采取措施自救。
金瑞沃能表示，为解决目前的债务问题，沃特玛已成立专门工作组，采取四大应对措施，包括加强应收账款催收、考虑对部分公交公司的长期应收账款引入保理公司、转移债权、获取现金流等。
其次积极与供应商协商，通过出售库存材料、电池、车辆等存货及固定资产等方式清偿当期到期债务，目前已达成协议约18.48亿元，占深圳沃特玛到期应付账款的84.80%，涉及供应商104家。
针对银行等金融机构的借款问题，中国进出口银行深圳分行、浙商银行深圳分行、中国工商银行深圳分行组织18家金融机构成立沃特玛债权人金融同业委员会（以下简称“银团”）。银团债权人同意维持现有融资状况，给深圳沃特玛引入战略投资者留出时间，保障各金融债权人的共同利益。争取将现有56亿元银行贷款展期一年，并确保按时支付利息。
此外，我们积极引入战略投资者，增强流动性。
“沃特玛现在整体情况不太乐观，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引入战略投资。”恒骏科技一位人士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
池塘里的鱼受苦
春节以来，沃特玛开工率较低，部分工厂停工。金瑞沃能回复深交所问询函时透露，公司订单减少，库存较大。春节前，所有工厂加起来每天能产出300万只电芯，但春节过后，每天只能产出60万只电芯。
公告显示，截至2018年3月底，公司开工率仅为20%，部分生产子公司暂停生产，材料需求减少，供应商付款条件愈发严格，需全额付款的情况下才能维持正常供应。
沃特玛作为国内三大动力电池厂商之一，拥有百余家上游供应商，债务危机不仅危及自身，还将引发上下游的连锁反应。
“大型供应商基本都停止供货了，只有少数规模较小的供应商或者主要客户为沃特玛的供应商还在提供原料，主要原因是不想失去这个客户，希望企业能够重振旗鼓。”一位与沃特玛合作多年的业内人士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
位于深圳市坪山新区的富正达科技有限公司距离沃特玛仅1公里，主营PCB表面贴装（SMT）及新能源电子产品组装。据建瑞沃能2016年年报显示，这家拥有约300名员工的公司是2016年沃特玛最大的供应商。富正达科技一位高管向记者透露，考虑到双方长期合作，尽管沃特玛欠下大量款项，但公司仍在供货。
但大型供应商，特别是一些上市公司已经开始拒绝买进。记者了解到，早在今年4月债务危机爆发前，上游供应商就已经察觉到了风险。“我们在2017年12月就停止了（对沃特玛的）供货，虽然是很重要的客户，但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沃特玛一位上游材料供应商向记者透露。长园集团是沃特玛隔膜供应商之一。据长园集团管理层介绍，其已于2017年11月停止向沃特玛供应隔膜，并在2017年财务报表中对后者的商业承兑汇票计提了10%的坏账准备。
值得注意的是，与2016年年报公开披露前五大供应商不同，金瑞沃能2017年年报中隐瞒了供应商的具体名称。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或许是故意为之，担心对上游供应商造成影响，其中不少是上市公司。”
但风险逐渐暴露，首当其冲的是富林精密。年报显示，2017年公司资产减值损失约1.21亿元。其中，坏账损失1.08亿元，存货跌价损失约15.66万元，商誉减值损失约1217万元。资产减值损失直接冲击了公司当年的利润，富林精密2017年合并报表利润总额为此冲减了1.21亿元。
种种迹象表明，富临精工巨额资产减值损失与建瑞沃能息息相关。富临精工披露的2017年末应收账款余额前五名客户中，建瑞沃能及其子公司占据四席（包括深圳市沃特马电池有限公司、陕西沃特马新能源有限公司、陕西建瑞沃能有限公司、荆州沃特马电池有限公司），应收账款合计约10.17亿元，占公司前五大应收账款总额的近90%，并按10%的比例计提了1.017亿元的坏账准备。
1200万元的商誉减值损失也与建瑞沃能有关。年报显示，富临精工已计提1217万元减值准备，以应对全资子公司盛华科技的商誉减值风险。盛华科技主营业务为新能源锂电池正极材料的研发、制造和销售，2016年，富临精工完成对后者股权的收购，从而进军新能源产业链。
富临精密4月17日披露，2017年升华科技客户集中度较高，主要客户瓦特玛对其应收款项金额较大，公司按照企业会计准则规定计提了相应资产减值准备。同期瓦特玛占升华科技总销售额的89.55%，而升华科技2017年业绩承诺完成率仅为66.65%。
天赐材料也受到影响。数据显示，2014年，天赐材料为沃特玛第四大供应商，采购金额为1797万元。2015年、2016年，其退出了沃特玛前五大供应商之列。
从2017年年报数据看，天赐材料仍存在牵连。截至2017年12月31日，天赐材料及子公司江西爱德欠沃特玛及子公司陕西沃特玛新能源有限公司款项合计1.5亿元，其中应收账款1785.87万元，应收票据1.34亿元。2018年3月，双方签署协议，沃特玛及相关方以出售存货抵扣货款。目前公司存货采购计价为13865.78万元（不含税）。
据长园集团4月24日披露的年报显示，公司对深圳市沃特玛电池有限公司、湖南沃特玛新能源有限公司、荆州市沃特玛电池有限公司、陕西沃特玛新能源有限公司期末商业承兑汇票按10%计提坏账准备。
危机爆发
1300万元的坏账，对于一家年营收不到5000万元的新三板公司来说，意味着巨大的损失，甚至可能事关生死。
年报显示，新三板上市公司恒骏科技2017年实现营业收入4831万元，净利润103万元。恒骏科技位于安徽芜湖，员工总数仅有96人，旗下有骏卓商贸、骏达有色两家全资子公司。其中骏达有色主营业务为镍带生产销售，是恒骏科技最主要的收入来源，2017年贡献了恒骏科技60%以上的营业收入。
君达有色对于恒骏科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次又深陷金瑞沃能旗下深圳市沃特玛电池有限公司（简称“沃特玛”）资金链断裂的漩涡。
中国证券报记者独家获得的一份文件显示，2018年4月4日，骏达有色向法院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冻结深圳市沃特玛电池有限公司1300万元以内的银行存款或查封、扣押等值财产。
自2016年起，瓦特玛一直是恒骏科技第一大客户，连续两年，瓦特玛销售收入占恒骏科技总销售额的45%以上。2017年，恒骏科技应收账款达1939.88万元，其中瓦特玛为1090.66万元，为公司第一大应收账款客户。
“今年以来公司向沃特玛供应了部分货品，累计应收沃特玛账款近1300万元。”一位接近君达有色的人士向记者表示，这笔钱如果无法收回，将对公司经营状况造成较大影响。
此次恒骏科技与沃特玛均未公布的冻结事件，只是沃特玛债务危机的冰山一角。4月1日，建瑞沃能公告称，公司逾期债务19.98亿元，主要为应付票据及银行借款，且面临债权人索赔，公司面临偿债风险，对公司日常经营造成影响。
受此影响，次日复牌后，建瑞沃能股价跌停，债务危机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接踵而至。
4月2日晚间，建瑞沃能发布公告称，因无法偿还到期借款引发民事纠纷，公司及子公司沃特玛旗下共计13个银行账户被法院冻结，涉案金额6254.22万元。此后，沃特玛资产被冻结的消息不断传出。4月13日晚间，公司又发布公告称，沃特玛旗下8个新银行账户被冻结，涉案金额78.27万元。此外，沃特玛少量固定资产被深圳市坪山区人民法院查封。
随后，又传出建瑞沃能的“业绩变故”。4月13日晚间，建瑞沃能宣布修正2017年业绩报告，拟调整坏账准备金额度、商誉减值准备等财务数据，预计由2017年盈利5.22亿元调整为亏损33.5亿至37.5亿元。建瑞沃能4月27日披露的年报显示，归母净利润为-36.84亿元，同比下降966.82%。今年一季度，建瑞沃能业绩持续下滑，营业收入、净利润同比分别下降59.88%、225.86%。
债务危机还打乱了公司的资产重组计划，金瑞沃能收购澳大利亚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部分或全部股权的计划受到影响。公司表示，本次重大资产重组现金交易金额巨大，公司自筹资金困难较大，目前尚未出具任何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收购文件，存在无法实施的风险。
模型战争
这场由子公司传导至上市公司，进而波及整个供应链的债务危机，原因并不简单。
“公司之前的策略是错误的。”沃特玛副总裁钟孟光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沃特玛自2016年以来大幅扩大了生产规模，“起初我们想通过增加销量来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市场份额，但我们动作太快、太激进，导致了现在的资金困境。”
据金瑞沃能2017年年报显示，截至报告期末，金瑞沃能在全国拥有11个动力电池生产基地（含瓦特玛），其中7个生产基地已投产。钟孟光坦言，扩建提供了产能保障，但带来很大资金压力。
在钟孟光看来，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的调整，是此次危机爆发的导火索。
2016年底，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进行调整，增加了“非个人购买的新能源汽车，必须运行3万公里才可以领取补贴”的新规定。“政策出台后，沃特玛受到很大影响，发放周期至少延长了一年半。”钟孟光说，新能源汽车跑3万公里大概需要一年时间，加上补贴申请流程、下游整车厂的发放安排，至少还要半年时间。“在快速扩张时期，没能准确预判政策调整带来的影响，确实是一个战略失误。”
同时，钟孟光强调行业发展因素，“沃特玛遭遇的现金流问题是行业普遍存在的问题，整个动力电池行业都面临‘货款周期长’和回款压力，应收账款、应付账款高企的情况很常见。”
建瑞沃能总经理、沃特玛董事长李耀对此观点表示认同。李耀表示，沃特玛的银行贷款都是短期贷款，比如半年、一年，而新能源汽车业务可能需要五年才能产生回报。“短贷长投”造成了很大压力。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补贴调整和行业固有特性引爆了这颗地雷。中游动力电池厂商去年的日子不好过，中下游车企实力相对较强，动力电池企业普遍承受着长账拿单的压力。同时，受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退坡影响，整车厂会把成本压力向上转嫁。另外，原材料价格疯狂上涨，对动力电池厂商的压力来自两端。”
2017年，国内三大动力电池企业负债均出现明显增长。年报显示，比亚迪2017年总负债1181.42亿元，同比增长31.8%；宁德时代2017年末总负债231.92亿元，同比增长逾80%。不过沃特玛的增速明显高于两大竞争对手，2017年负债增幅近95%。
“我们不能把债务矿出现的原因全部归咎于之前的扩张，在补贴退坡的背景下，扩大市场份额、进行规模化生产降低成本是符合行业发展趋势的，也是中游各环节龙头企业的主要策略。”真理研究首席分析师莫柯对中国证券报记者指出，“比亚迪、宁德时代也是同样的想法，为何没有发生债务危机？”
多位专业人士向中国证券报表示，问题的根源在于瓦特马的商业模式，其中“反向定制”模式备受质疑。在该模式下，瓦特马联盟与当地政府签署战略合作协议，瓦特马在当地投资建厂，获得政府订单；接到订单后，运营公司新沃云里向整车厂订购车辆，并明确规定车辆必须搭载瓦特马创新联盟公司提供的电池。
2017年6月，建瑞沃能澄清“反向定制”模式，否认沃特玛在产品销售过程中存在“反向定制”，新沃云利与上市公司之间不存在任何隐藏关系。但质疑声依然难以平息。
“在前期，这种商业模式优势明显，一是国家和地方的补贴加起来大于动力电池成本，只要运营终端能把车卖出去，控制好运营成本，这个闭环就能运转好；二是大量的政府订单，能帮助企业短期内提升销量，快速抢占行业地位。”一位一直关注新能源行业的券商分析师表示。
自2016年底以来，补贴不断退坡。2016年12月30日，四部委联合发布《关于调整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财政补贴政策的通知》。调整后的政策对地方财政补贴进行了一定限制，地方财政补贴不得超过中央财政单车补贴标准的50%。除燃料电池汽车外，2019年至2020年各类汽车中央和地方补贴标准及上限在现行标准基础上分别退坡20%。并要求申请新能源汽车补贴的非个人用户累计行驶里程须达到3万公里（营运专用汽车除外）。
2018年2月，补贴政策再次调整，减少低里程新能源汽车补贴，增加高里程新能源汽车补贴。同时分类别调整运行里程要求，对私人购买新能源乘用车、专用作业车（含环卫车）、党政机关公务用车、民航机场内用车等财政补贴车辆不再设置运行里程要求，其他类别新能源汽车财政补贴运行里程要求调整为2万公里。
莫可认为，这种模式下，压力落在运营端，运营公司必须不断下单，整个模式才能顺利运行。“在政策调整之前，新沃的部分车辆就处于闲置状态。再加上补贴延迟，回款周期延长，运营端部分车辆跑不起来，难以达到运营里程要求，打破了整个闭环。”
“并不是说这个商业模式错了，更准确的说，是这个模式的抗退款能力差，以及沃特玛前期对政策过于乐观了。”一位新能源汽车业内人士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