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海外版|南京明城墙:系统性保护中探寻墙与人的连接
本报记者 尹晓宇
2024年9月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第11版截图
保护修缮后的南京明城墙前湖段
家长陪同孩子参观南京城墙博物馆。 苏洋 摄(人民视觉)
南京城墙博物馆
“募集砖粒护城墙”活动砖块回收现场。
原标题:南京明城墙:
探索体系化保护中城墙与人的关系
明朝建立前两年的1366年,朱元璋下达“筑城令”,直到1393年,明朝首都南京城墙才最终修建完成,包括宫城、皇城、都城、外城。经过600多年的变迁,如今的城墙长度已达25.1公里,是世界上现存最长、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城墙。它依然巍然屹立,一如当年的雄伟,但原有的防御工事,却成为市民休闲、游客打卡的好去处。
在中华门瓮城段,可以望到大报恩寺塔,眺望外秦淮河,领略古代防御工事的精妙;在台城段,可以远眺紫金山,眺望玄武湖,望向古鸡鸣寺药师塔;在石头城段,可以想象三国战争的情景,感受到南京“虎踞龙盘”的气势……徐悲鸿曾感叹南京城“如人腰系带而立,显得庄严肃穆,却又亲切有趣”。
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主任刘东华告诉记者,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南京城墙经历了60多次保护修缮,从抢救性保护转变为预防性、系统性保护,从注重文物本身的保护转变为对文物和周边环境、人文生态的综合保护。“过去城墙保护我们,今天我们保护城墙。”
科技赋能动态监测
明代南京城筑,一改旧时方形或长方形的城池体系,在六朝建康城、南唐金陵城的基础上,顺着山势、水系方向修筑,南有秦淮河为护城河,东有钟山,北有后湖,西有石头城,形成了独特的城垣风格。
但城墙本身受气候、环境、植物等的影响,也受到各种病害的困扰。
自2010年起,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开始对例行检查中发现的城墙重要缺陷进行结构稳定性监测,包括城墙裂缝、鼓包、位移、沉降等。
2015年4月1日,《南京市城墙保护条例》正式实施,划定了城墙的保护范围,明确了禁止行为,从立法层面加强了对城墙的保护。
有时在南京城墙外墙上还能看到一些灰白色的细管,下面附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这是城墙的自动化监测设备,采集到的数据实时传回南京城墙监测预警平台。这套2021年建成的系统,依托全线安装的263套自动化监测设备,对1575个点进行不间断监测。记者在监测大厅看到,日常监测的病害点有369个,包括沉降、风化、膨胀、位移、应变、裂缝、倾斜7大类病害。据了解,监测预警平台自投入使用以来,定期采集城墙数据,分析变化情况,排查上千个风险点。
除了依靠机器监测,人工巡检在日常监测中依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每天,都有专门人员对城墙分段巡检。“特别是针对风化等病害,人工监测和机器监测形成了很好的补充。”一位巡检员告诉记者,他每次出门都要带上手持设备,依靠多年积累的经验,对需要处理的危急病害拍照上传。在一次巡检中,他发现解放门段城墙立面砖块松动,通过系统及时上报,后来在维修时进行了修补,避免出现裂缝。
南京城墙由砖块、石块砌成,砖块之间的粘结材料经过几百年的风吹日晒,逐渐风化为适合植物生长的有机物。植物种子落在城墙上,就能生根发芽,顺着土壤的走向到处生长。有些植物根系较粗,会挤压墙内的砖块,导致砖块松动开裂。但这种潜在的病害无法用机器检测出来,只能人工检测。
若监测系统发出警报,巡检人员需到现场核实。通过分析监测数据的变化,结合日常巡检和年度疾病普查,分析疾病的发展趋势,对南京城墙风险隐患进行定性分级评估,分为A、B、C、D四级,并根据不同等级提出相应的治理要求。
明城墙的保护,不仅包括现存的主体,还包括散落在各处的旧城墙砖。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城市建设中,部分城墙段被人为拆除改造,大量城墙砖流失散落,有的作为建筑垃圾填埋,有的则用于房屋建设。在后来的旧小区拆迁中,经常能发现明城砖的身影。为了让这些明城砖回归城墙母体,2016年11月,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与南京古都城墙保护基金会联合发起“粮仓归仓 护城墙”活动,征集散落城墙砖的线索。十六新村、光华门、河海大学、南京电磁厂、麒麟门……这些地方在热心市民的持续关注下,都成为了城墙砖的回收点,目前已回收城砖50余万块。
微创科学修复
经过600多年历史的明城墙至今还能成为南京城市景观和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与40年来的科学修复分不开。
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文物保护部主任刘彩霞告诉记者,该中心按照最小干预、科学修缮的原则,编制了《南京城墙保护规划(2008—2025年)》和《南京城墙保护修缮技术指南》。多年来,该中心开展了多项研究,包括南京城墙保护修复用砖生产标准研究、“宝山式”城墙承载力劣化机理及加固措施研究、植物根系对南京城墙影响机理及清除方法研究、南京城墙表观病害合理修缮范围精细化评估研究、南京城墙水毁防治技术研究等。
雨水隐患一直是造成城墙鼓包、开裂的主要因素之一。在历年的修缮中,城墙顶部的防水一直是修缮的关键。由于使用传统工艺混合防水材料难以验证和实施,随着技术的发展和进步,城墙保护团队探索使用性能与传统材料相似、性能优于传统材料的新材料——高分子聚合物来完善城墙顶部的防水。经过充分的实验和专家论证,试验成功应用于东水关至武定门城墙修缮过程中。
具体城墙修缮中,山墙、周边景区及民居修缮难度较大,山墙修缮过程中存在山体滑坡风险,周边景区及民居修缮作业区域受限。
2016年11月27日凌晨5点左右,小桃园公园南侧围墙局部坍塌。小桃园公园围墙依山而建,墙体紧贴山体,高大的树木排列在围墙边,墙下设有居民健身广场。
站在城墙下,还能依稀看到新旧城墙之间一条倒置的“8字形”分界线,坍塌部分长度约20米。据工作人员介绍,由于当时持续降雨,城墙内侧土坡发生偏移,造成墙体位移,最终导致部分墙体坍塌。坍塌发生后,经过多轮专家论证、国家文物局审批后,组织实施了城墙及上部主体的加固修缮方案。该段城墙保护修缮工作包括利用桩锚结构对坍塌段墙体后方土坡进行稳固加固,清理坍塌段残垣断壁,重建城墙主体;将倒塌段两侧凸起、松散的局部墙体拆除重建,重做城墙顶传统防水层,恢复墙顶东侧排水沟和西侧护栏。
“由于倒塌城墙内侧是山体,外侧是居民健身及公园步道,大型机械无法进入现场,所有倒塌清理和加固修复工作均由人工完成。”当时参与修复的工作人员回忆,为减少施工对城墙的影响,桩基施工以人工挖坑的形式进行。由于施工时恰逢雨雪天气,为保证桩孔平整,每个桩孔都加装了防雨罩,防止雨水进入。通过开挖护坡、桩锚施工,消除了此段城墙山体滑坡隐患。
为保持此段城墙原貌,采用回收的旧城墙砖对城墙外墙进行修缮,顶面铺装新城墙砖,并考虑到游客行走及冻融雨水等因素。为彻底解决山体雨水对城墙的影响,在城墙顶部增设柔性防水层,并在山体与城墙之间增设排水沟,将山体积水有序排出。
来中山植物园的游客可以步行到前湖区,隔湖而望,看到一段独特的明城墙遗址。两段遗址之间用钢架结构连接。1991年,南京暴雨致使前湖段城墙倒塌。1998年,在清理倒塌的城墙时,在该段城墙内发现了一段建于明洪武初年的城墙,其高度只有现今明城墙的一半,是典型的“墙中墙”结构。这种结构在城墙的其他部分也曾发现过,如明城墙内的南唐富贵楼遗址。同时,在对前湖缺口城墙现状调查中,还发现了一座水闸。该水闸建于明初,是城内玉带河的重要供水系统之一,为研究明城墙给排水系统提供了重要证据。
在保留真实性、完整性的前提下,对这段城墙进行了可识别、可逆的修复,利用外露的钢结构框架将两段断开的城墙连接起来,并设置钢梯供游客攀爬城墙。保护性修复的半山院水门也作为下沉广场向公众开放,兼顾历史信息展示和文物活化,国家文物局称其为“国内文物保护工程的创新之举”。
激活并利用数字技术继续
中华门瓮城东侧,有一座与城墙同色的现代化建筑。沿着马道般的斜坡往上走到楼顶,就能看到城墙。这座建筑就是今年刚刚被评为国家一级博物馆的南京城墙博物馆。
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副主任马林介绍,作为全国最大的城墙主题博物馆,其在地理空间上与中华门段城墙紧密衔接,基本展品围绕“绝世城墙”主题,从设计思路、筑城技术、帝王威严、军事防御、遗产传承五个方面展示各类文物2000余件(套),集中展示南京城墙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科技价值、军事价值,形成“博物馆+遗产地”呼应。
历史的记忆虽然能够被挽救,但只有与人们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才能永存。
《百下索言》记载:“正月十五日,城头游人如蚁,笛鼓爆竹之声,远近皆可闻。此谓‘除百病’,或谓‘践踏太平’”。正月十六“登城头,践踏太平,除百病”之风俗,在南京一直延续至今。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习俗,每年春节城门贴春联、城墙上放灯会,与爬城墙一样,成为“我们的节日”的重要组成部分。利用城墙本身的建筑特色,在中华门兵洞、南唐富贵塔遗址、清凉山石城遗址等城墙沿线遗址设置展演空间,打造“南京城墙沿线展演集群”。打造《心印·中华门》线下沉浸式实景演绎,拓展夜游空间。打造城墙绿道,让市民穿梭在历史风光中。
为应对城墙文物信息因病害而流失的风险,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还建设了南京城墙“一图通”文物资源管理平台,利用三维激光扫描、倾斜摄影等数字技术,对南京城墙本身进行勘测扫描、建档建库,借助BIM精细化建模技术,对神策门、东水关、中华门三座具有代表性的城门、水门建筑结构进行精细化三维扫描,提取包括城墙本身、历史、多个尺度的文物三维数据,实现南京城墙全维度文物数据信息的采集。
工作人员在平台上打开了解放门至太平门段的信息采集,记者看到,大大小小的城墙砖排列如实,对于有铭文的城墙砖,系统还拍照标注,工作人员点击其中某一标注,即可显示城砖编号、采集地点、经纬度、砖文内容、字体、方式等信息。比如,在这块编号为99的砖的目录下,记录着它位于解放门东267.07米处,基本完整。
据了解,信息融合程度更高的数字城墙平台正在推进,通过多平台数据的融合完善,真正打造一座永不消失的城墙。
(本文除署名外,附图均由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