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与共和——拉丁美洲“考迪罗”制度的前世今生(上)

日期: 2024-09-16 11:03:43|浏览: 21|编号: 95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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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与共和——拉丁美洲“考迪罗”制度的前世今生(上)

说到拉丁美洲,首先想到的可能是优美的自然环境、热情的民风,或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安第斯丛林中驰骋的游击队、层出不穷的民粹政客、军政府,或是猖獗的黑帮和毒贩。然而,如此繁华混乱的社会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想要细细探究却并不容易。不过,研究拉丁美洲历史其实有一个重要的切入点,那就是与这片奇特大陆紧密相连的“考迪罗”制度。“考迪罗”制度之于拉丁美洲,其实就如同种姓制度之于印度一样重要。至于为什么,且听我慢慢道来。

对拉丁美洲国家有好感

考迪罗()一词源于西班牙语,意为领袖或首领。考迪罗体制本质上是拉丁美洲特有的由军阀、大地主、天主教会三位一体的局部独裁体制。拉美各国在1920年代从西班牙、葡萄牙独立后到20世纪初,大部分国家都盛行传统的考迪罗体制。考迪罗在经济上依靠大地主和大地主,政治上实行军事独裁,以维持统治地位。考迪罗对外依赖外国大资本势力,对内残酷镇压人民反抗和进步民主改革运动。

在大地主土地上工作的临时工

传统意义上的考迪罗体制在20世纪初因墨西哥民主革命(ón,1910-1928)所引发的一系列革命和改革运动而逐渐瓦解,但广义的考迪罗体制在20世纪初仍然完整无缺,并在拉丁美洲时断时续地维持着统治地位,农村大地主和城市垄断资本家被迫对平民阶级日益要求的权利做出有限的妥协,从而通过现代的政党轮替统治维持其统治地位。

从某种角度看,考迪罗体制可以说是拉美国家过早选择共和体制的负面效应。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长期有效的共和体制,需要有相当稳定和规模的中产阶级(阶层,又称中产阶级)作为基本条件。过早诞生的共和政府,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君主主义者推翻(如拿破仑登基推翻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波旁王朝复辟推翻西班牙第一共和国[República, 1873~1874]);要么陷入长期的军阀争权斗争和军政府专制(如民国时期北洋军阀的军阀混战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军事独裁)。拉丁美洲显然选择了后者,尽管它在形式上独树一帜。

要理解为何考迪罗体制能在拉丁美洲长期盛行,需要从美洲伊比利亚半岛两个国家的殖民历史和民族政策说起。

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以来,所有伊比利亚人,从封建君主贵族到普通百姓,都想从新大陆发财致富,于是各种探险队应运而生。探险队成员大多残忍无畏,只想升官发财。尤其是得到王公贵族支持的探险队,人数众多(几百人或几千人),武器精良(大多配备当时最先进的火绳枪,如穆什凯特火绳枪[Mecha de])。这些探险队往往依靠先进的热武器和重甲骑兵战术,以一对一的方式摧毁印第安人的本土文明。其中最著名的是埃尔南·科尔特斯对阿兹特克帝国的征服和皮萨罗对印加帝国的征服()。

科尔特斯和德拉斯卡拉在奥图巴战役中击败阿兹特克人

西班牙巴洛克画家迭戈·罗德里格斯描绘了皮萨罗征服印加帝国的场景

征服印第安人国家或部落后,远征队常常掠夺印第安人的财产,焚烧异教徒的书籍和建筑,并组织屠杀,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卡斯蒂利亚“三全政策”。但在印第安人密集的地区,人数相对较少的远征队无法将印第安人全部杀死。这时,伊比利亚殖民者带来的天花病毒“帮了他们大忙”。由于天花病毒自中世纪起就在欧洲流行,经过几百年,欧洲人对其已经产生了较强的免疫力。然而,对于从未接触过天花病毒的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一场毁灭世界的灾难。在经历屠杀和瘟疫的双重打击后,印第安人人口急剧下降。根据 ()的统计,拉丁美洲的印第安人数量从1500年的约4000万人下降到1600年的600万人,流失率高达85%。阿兹特克帝国覆灭时,总人口从2000万骤减至200万,其中大部分死于天花;印加帝国覆灭时,总人口1000万,死亡人数超过70%,其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即使如此,伊比利亚半岛的殖民者人数还是少于印第安人。于是欧洲殖民者们把印第安男性当作农场奴隶,把印第安女性当作仆人、保姆,甚至是性满足的工具,而不是杀掉他们。就这样,拉丁美洲的第一批“地主”诞生了。这些首批殖民者的后代中,许多人继续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发号施令,享受着无数的财富和特权。

不过,美加街头与拉美国家最大的不同,就是拉美社会中“白种人”的数量很多,而美加几乎没有这种人。这种兼具白种人和蒙古人特征的拉美人种就是“印欧人种”。那么,为什么美加没有这么多这样的人呢?原因有三:

1. 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是建立在印第安人社会组织基础上的,因此必须整合西班牙和印第安人社会;而英属北美殖民地印第安人文明程度低(没有形成真正的国家),传统上是将印第安人排除在社会组织之外。 2. 拉丁美洲白人种植园主与印第安女佣/奴隶之间私生子的现象盛行。从18世纪开始,一些出身高贵的印第安女性有机会自由地与白人男性相恋、结婚。 3. 伊比利亚移民男女比例失衡,前往拉丁美洲的大多是未婚男性,这导致许多白人男性很难在新大陆找到白人女性结婚生子。拉丁美洲的种族划分之复杂,可能仅次于南亚次大陆,这里就不细说了。一般来说,拉美地区的人种主要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白种人() 包括两大类: (1)半岛人():出生在伊比利亚半岛,后来到美洲的白种人; (2)克里奥尔人():父母都是白人,出生在美洲的白种人。 2.印第安人(Indio),即美洲原住民。 3.黑人,即非洲黑人。 4.白-印家庭 (1)梅斯蒂索人():父母一方是白人,另一方是印第安人; (2)卡斯蒂索人():父母一方是白人,另一方是梅斯蒂索人; (3)乔洛人():父母一方是印第安人,另一方是梅斯蒂索人; (4)奇亚米索人():父母一方是印第安人,另一方是乔洛人。 5.白-黑人家庭 (1)穆拉托人():父母一方是白人,另一方是黑人(按照这个定义,奥巴马可以算是穆拉托人); (2)摩尔人():父母一方是白人,另一方是混血儿;(3)白化病():父母一方是白人,另一方是摩尔人。

描绘拉丁美洲种族等级制度的图表

在拉丁美洲的种族等级制度中,拥有不同祖先血统的人被排列组合,被打上天然的优劣标记,并被赋予许多不同的名字(也正是因为如此,伊比利亚人对拉丁美洲的殖民可以看作是雅利安人征服印度的现代版本,而拉丁美洲的种族制度则可以看作是一种种姓制度)。然而种族命名细分方式在逻辑上蕴含着其必然消亡的根本原因:首先,随着混血的普遍性和复杂性的演化,名字变得越来越复杂,极不实用;其次,政府难以为大量混血私生子贴上正确的名字;最重要的是,由于种族与社会阶层在理论上是相联系的,但现实中却存在着普遍的社会阶层流动,因此许多人因地位的上升或下降而被纳入不一致的种族名称中。种族等级制度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因此,无论是种族制度化的西属拉丁美洲,还是种族尚未制度化的葡属巴西,到了18世纪,随着混血儿和黑白混血儿人口的迅速扩张,种族分化已经濒临瓦解。19世纪,西班牙语系拉丁美洲国家虽然在法律上废除了种族等级制度,但与此同时,制度化的强势种族观念仍然是西班牙语系拉丁美洲的共同文化遗产。

在秘鲁和玻利维亚,白人上层精英早已与绝大多数印第安人和混血儿隔绝。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中美洲——长期存在的种族隔阂和不信任也是20世纪80年代初危地马拉玛雅印第安人惨遭屠杀的诱因。在墨西哥、哥伦比亚等国,种族与社会阶层的关联依然十分明显,印第安人几乎全部被压抑在社会底层,社会精英和中产阶级基本都是白人和少数卡斯蒂索人。至于白人占绝对多数的阿根廷和乌拉圭,纯正的白人血统依然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混血有色人种的男女在社会上遭到鄙视和鄙视。

前危地马拉总统里奥斯·蒙特被指控屠杀玛雅印第安人

也正是在这种鲜明的种族主义影响下,拉丁美洲正式产生了两个对立的阶级:白人地主和大庄园主(Señor)与以混血儿和印第安人为主的劳工阶级。白人地主占有绝大多数土地和生产资料,而大多数混血儿和印第安人则成为接近农奴地位的佃农,他们基本没有自耕地,也没有土地生产资料,具体劳动由白人地主和庄园主安排。在巴西,情况与美国南北战争前的南方奴隶州(Dixie)相似。直到1888年5月13日,皇帝佩德罗二世(1825—1891)才代表巴西政府签署了“金法案”(Nota de ouro),宣布无条件废除奴隶制。获得解放的黑人和混血儿进入巴西广阔而未开发的高原内陆和北部沿海地区定居。因此可以发现,在最先被开发的巴西东南沿海地区,黑人和混血儿的比例明显低于内陆地区和北部沿海地区。

巴西皇帝佩德罗二世

巴西民族分布图

1808年,拿破仑率军入侵伊比利亚半岛,其军势不可挡。西班牙投降,葡萄牙政府和王室流亡巴西。随后,拉丁美洲殖民地普遍成立了具有临时自治政府性质的“军政府”(意为执政委员会),拒绝承认拿破仑控制的傀儡政权的主权政府。经过六年的独立斗争,西班牙军队于1814年侵入法国波尔多,法军随即停止战斗,撤出西班牙。西班牙波旁王朝的费迪南七世(七世)复辟后,开始镇压殖民地的自治政府。西蒙·玻利瓦尔和何塞·桑领导的起义军终于在1824年的阿亚库乔战役中击败了西班牙军队,西班牙属拉丁美洲殖民地全部获得解放。 1822年9月7日,佩德罗一世在伊皮兰加河畔拔出宝剑,宣誓“不独立,毋宁死!”(ência ou Morte!),正式宣布巴西独立。

阿亚库乔战役标志着拉丁美洲独立运动的胜利

然而,独立战争之后,新国家中反抗殖民势力的军队的分量大大增加,成为影响各国政局走向的关键力量。巨额的军费开支也成为各新国家的主要公共开支,常常使政府财政濒临破产。作为军队的领袖,考迪罗自然在政治上拥有了决定性的发言权,他们有的依靠军队的支持,进入政坛,成为国家领导人,有的人在幕后操纵政局,以非正常方式即军事政变废除政府,成为实际统治者。就这样,独立战争的结束也意味着考迪罗时代的开始。拉丁美洲第一批考迪罗中的“领袖”,如墨西哥的洛佩斯·德·圣·安纳、阿根廷的胡安·德·罗萨斯,就是以这种方式起家,并达到万人之上的地位。

圣安娜,墨西哥第一任考迪罗(1794-1876)

在殖民时期形成的社会结构中,以工商阶层为主的城市精英占据着主导性的政治话语权和主导地位,农村大地主和大庄园主则处于次要的从属地位。随着殖民统治的瓦解,拉美国家迅速出现了政治真空。殖民时期,由于拉美地区土地辽阔、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加之长期实行种植园经济和简单的工商业经济,导致资本主义经济不发达,省与省之间、省内各地区之间缺乏横向联系,殖民统治者主要通过从西班牙王室到市政委员会的纵向联系来维持统治。随着殖民统治的瓦解,传统的纵向联系统治方式迅速瓦解,拉美上层社会出现“政治真空”,下层社会形成一盘散沙的混乱局面。在此形势下,由谁来填补这一政治真空,就明确地摆在了拉美国家各阶级、各群体代表的面前。在缺乏良性的政治调控机制的情况下,以暴力夺取政权成为必然趋势。可见,拉美的政治真空对于考迪罗的产生至关重要。正如美国历史学家HW·西尔斯所指出的:“从历史的角度看,考迪罗主义只有在中央政府消失或崩溃时才会出现,它是一个社会灭亡必然带来的政治产物。”

农业是19世纪拉丁美洲社会的经济基础,庄园是农业生产的主要形式。庄园主对家庭、经理、仆人、债农、佃农等实行严格控制,享有绝对权威,实行家长制统治;庄园主可以听取下属的控诉,执行“家法”(德),举行法庭审判,犹如一国之国君主;庄园主一方面拥有大量耕地、牲畜和各种农具,从事农牧业生产,另一方面庄园主还拥有木匠、铁匠、面包师、裁缝、蜡烛制造师等工匠,专门从事手工业生产。他们的产品可以满足整个庄园的需要,一般只有少量贵重物品需要从外面购买。这是典型的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Forma económica),以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庄园与外界的联系很少,一般只有一条林荫小道连接着邻近的庄园、村落和城镇。在19世纪初的动乱年代,大庄园主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生命,或寻求考迪罗的庇护,或组织自己的私人武装,以保卫庄园和扩大势力,成为考迪罗式的人物。拉丁美洲的大庄园是19世纪考迪罗产生的温床,也是考迪罗获得支持和生存的基础。

油画描绘了佃农在大庄园里劳作的场景

由于宗主国宗教力量强大(伊比利亚半岛是欧洲最强大、最保守的地区,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ón Española]直到18世纪还在处决异教徒,直到1820年才废除),拉丁美洲殖民地也继承了宗主国的特点。天主教会是拉丁美洲封建统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在精神意识上是拉丁美洲的统治者,而且在罗马教皇的支持下,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各方面获得了显著的利益。拉丁美洲国家的天主教会在政治上是封建堡垒,在经济上是拉丁美洲最大的地主。19世纪,天主教会与考迪罗的联合更加紧密。正如剑桥大学拉美史学家德·O·布雷丁认为:“毫无疑问,在拉丁美洲独立战争以及随后的混乱岁月中,教会与军官、垄断资本家和大地主站在一起,反对大多数非纯种白人获得自己的权利。”

拉丁美洲的考迪罗主要来自三类人:第一是殖民地民兵(del)的军官,第二是靠军官上位的原殖民地市政委员会官员,第三是独立战争时期产生的革命军(del Ejército)军官。原殖民地民兵的军官主要来自大地主和种植园主家庭。在地区民兵中,某一地区最有威望和权威的人物,通常是最大的地主,往往有民兵司令(del)的头衔,相当于上校军衔。这些人后来往往成为土豪或考迪罗。原殖民地市政委员会官员和民兵军官一样,一般来自地主家庭。市政委员会成员(del)最初是由拥有足够土地的公民直接选举产生的,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贿赂甚至继承获得职位。当然,能通过行贿、继承等手段获得官职的,基本都是地主家庭出身。独立运动时期能担任革命军军官的也不例外。但革命军中的军官,有三类:一类是出身地主家庭,但接受了资产阶级自由、平等、民主的先进思想,逐渐成为革命领袖,如玻利瓦尔、圣马丁等,是站在考迪罗对立面的进步力量;另一类是像圣安娜一样,出身地主家庭,成为考迪罗,自始至终代表着地主阶级的利益。此外,还有一类人,虽然出身卑微(如白种穷人),但后来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站在了地主阶级一边,也成为了考迪罗。

正是由于独立战争末期革命军军官们的分裂,拉美国家从20世纪20年代到19世纪中后期,长期陷入寡头独裁与议会民主的混战。一般认为,玻利瓦尔辞去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总统职务,是两大政治力量斗争的显著表现。这种斗争的激烈程度,大大减缓了拉美国家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也为美国分化、瓦解和操纵拉美各国力量,消灭美洲地区的潜在竞争对手提供了便利。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提出的著名“门罗主义”原本是美国在道义上反对殖民主义的承诺,但当美国政治精英看到拉美各国混乱的局势后,他们赋予了门罗主义新的定义(即美国事务只能由美国干涉,而不能由欧洲干涉)。这种新的殖民主义观点就是门罗主义的罗斯福推论(),即新门罗主义。

新门罗主义者视拉丁美洲为“南美洲的美国”,是美国的后院

虽然拉美国家在独立后都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三权分立共和体制(巴西效仿英国等国建立了君主立宪制),并建立了相应的完备的选举程序,但拉美共和体制仍然带有浓厚的本土化特征。首先,三权之间的权力不平衡,行政权往往凌驾于立法权和司法权之上。总统所代表的行政长官在政治体制中拥有极大的权威,对行政权的制约更多来自于各政治派别之间的斗争而非其他两权。其次,军政关系密不可分,军方领导人担任政治领导人已成为普遍现象,军方干预政治的问题尤为突出。虽然各国宪法都明确规定了选举程序制度,但并未真正得到遵守,通过政变等非宪法手段上台执政的情况十分常见,基层机构职务贿赂现象严重。例如墨西哥在1824年至1848年间经历了250次政变,更换了31位总统。此外,大多数非白人平民被排除在政治活动之外。虽然各国都声称主权在民,但所谓的人民其实只是极少数纯白人上层精英——各国宪法都规定,财产多寡、受教育程度和种族类型是政治参与的必要条件,无法满足这些条件的大多数人自然会被排除在政治体系之外。

拉美国家效仿美国1787年宪法规定的三权分立制度

由此可见,拉美传统政治体制的寡头特征十分明显,军阀气息浓厚。拉美国家独立后,建立了看似先进的政治制度,但实质上是打着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幌子的考迪罗精英寡头统治,是“封建共和国”(Una República)。(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 著《剑桥拉丁美洲史》、 著《美洲政治史纲要》

《:和在》

德奥

拉丁语中的“of”

作者:吴石,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金融专业大一学生,世界历史爱好者(世界爱组)首相,历史研究会联席会长,芝兰学会中国组、现代组侯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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