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宠物频发、收容力量有限，城市里的流浪犬该怎么处理？
恶犬咬伤小女孩事件引发的社会热议还未平息，一股旨在“消灭”流浪宠物的呼声开始引起社会关注。有人认为，流浪宠物是重大隐患，是猫狗伤人事件频发的根源之一。
对此，受访专家指出，流浪宠物的来源主要有遗弃、丢失、繁殖等，收容甚至杀死流浪宠物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更重要的是解决流浪宠物的源头问题。正是由于我国法律没有明确禁止和惩罚遗弃宠物的行为，再加上养犬管理执法不力，无人问津流浪宠物的繁殖，才导致流浪宠物失控、乱象丛生。
受访业内人士认为，遗弃宠物管理已成为城市必须面对的“新考验”。遗弃宠物不仅不道德，还可能传播疾病、扰民伤人、污染环境。从良法善治的角度看，城市仍需立法依法禁止和惩处遗弃宠物行为，同时发挥社会自治组织作用，从源头上解决流浪宠物问题。
遗弃宠物现象很常见
成为社会风险
王梅（化名）是陕西西安一家服装店的营业员，几年前她养了一只比熊犬，这只狗给她带来了很多欢乐。然而从2021年开始，她所在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难做，工资也一减再减，最后她觉得自己都养不起这只狗了，更别说养它了。
更让她捉襟见肘的是狗狗的医疗费用。有一次狗狗腹泻，去宠物医院看了一趟，花了五六百元。“我真的没那么多钱给它治病。”
王梅绝望之下，开始四处寻找愿意收养这只狗的人，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养人，最后将这只狗遗弃在当地一家流浪宠物救助站外。
像王梅一样遗弃宠物的宠物主人还有很多。
张楠（化名）是陕西省延安市流浪动物救助慈善协会的负责人，“这几年，我们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宠物狗被遗弃的情况，有残疾的，有受伤的，有生病的，这些流浪狗繁育出来的二代、三代流浪狗也在增加。”
北京十三阳光流浪动物安置中心主任李倩（化名）也曾面临过类似情况。她说：“一个陌生人直接打电话给我，说他家里不能再养狗了，如果我们不接受，他就直接安乐死或者扔掉。”
类似这样的“威胁”电话还有很多。
“有时候我们回电话的时候，狗主人告诉我们遗弃狗的地方就走了，我们只能到现场寻找，有的狗能找到，有的狗不见了，有的狗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李倩说。
“他们没有能力照顾好这些宠物，所以最后就把收拾残局交给我们了。”张楠说道。
遗弃对于宠物来说是一场灾难，对于社会来说也是一个隐患。
湖北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会长杜凡表示，流浪宠物尤其是被遗弃的宠物大多无法生存，对整个社会来说，被遗弃的宠物已经成为风险和隐患，比如流浪狗容易咬人，甚至可能传播一些疾病。
据公开信息显示，近年来，不少地方流浪猫狗伤人事件频发，据一些流浪狗救助机构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发现的流浪狗很多都是大型犬，甚至是凶猛的犬。
在杜凡看来，遗弃宠物的后果转嫁给社会，反过来又为遗弃行为提供了保障，同时也给城市管理带来很多问题。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钱叶芳认为，遗弃、丢失、饲养是流浪宠物的三大来源。
放弃的原因有很多
庇护机构容量有限
据《2021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我国流浪犬数量已达4000万只。
为什么这么多宠物被遗弃？
记者采访了多位遗弃宠物的人士发现，遗弃宠物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经济拮据，有的觉得宠物麻烦，还有的遭到家人反对。
北京一家医院保健科的工作人员分析称，遗弃宠物的原因有很多，经济条件是首要原因。养宠物不仅费时费力，而且需要相当大的经济投入。很多人因为负担不起而遗弃宠物。
在这位工作人员看来，很多人对饲养宠物的了解不够：有些人缺乏经验，还以为只要宠物吃饱了就行了，但养了之后却发现狗狗会“毁家”、捣乱。另外，主人家庭发生重大变故，如搬家、家人患病、生孩子等，也是影响宠物是否被遗弃的因素。
自发组建“武汉流浪动物领养”群的马凯（化名）说，有些人家的宠物生完后就遗弃，因为担心猫狗传播疾病或者伤害自己的孩子。
张楠无奈地说，很多饲养宠物的人没有责任感，缺乏科学养宠知识和长远规划，遇到突发状况常常会“抛弃”宠物。
记者发现，宠物养殖市场混养已成为弃宠的源头之一。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一些养殖户在养殖宠物时，只保留高价品种，而将普通品种或者生病的宠物“扔掉”。
面对大量的流浪宠物，流浪宠物收容所也束手无策。
平安阿福协会是位于江苏南京的一家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换食换水、清理地上的粪便和尿液、更换尿垫、救治伤病患者、安排救助，不断接听咨询电话和求助电话，是平安阿福协会每天要处理的事情。
“这些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但是非常繁琐，志愿者们每天非常忙碌，需要救助的流浪狗更是不计其数。”平安阿福协会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平安阿福协会的工作人员也谈到了协会目前面临的困难，即值班的志愿者都是无偿工作，要面对各类获救动物的痛苦、死亡，压力很大，还要时不时地应对协会的物质困难。
延安市流浪动物救助慈善协会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我们面临的资金压力非常大，之前我们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募捐渠道，但相关部门说这个募捐渠道是非法的，如果不能继续救助，所有流浪狗都只能放归野外或者安乐死。”张楠说。
李倩告诉记者，从捡到一只流浪狗到送到安置中心，狗要经过医院隔离、检查、绝育、免疫等多个流程，花费约3000元。再加上平时的狗粮、房租、水电等开支，经营压力很大。“我们目前处于负债经营状态。”
也有动物救助站、收容所努力为被遗弃的宠物寻找新家，但“二次遗弃”甚至“多次遗弃”的情况时有发生。
杜凡救助的一只小狗被领养了三次，又被送回了三次。第一次，领养人无法接受小狗在家里随地大小便，将其送回；第二次、第三次，领养人的家庭认为再养一只动物会给家庭生活带来很多麻烦。
遗弃很难被追责
地方立法无效
在不少流浪宠物救助人士看来，减少流浪宠物数量的关键是减少遗弃宠物，而增加宠物主人的遗弃成本是解决之道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很多地方都颁布了禁止遗弃宠物的法律。
2020年上海查处首例遗弃宠物犬案件，对遗弃者处以罚款500元、吊销养犬证。
《湖北省动物防疫条例》明确规定：“遗弃犬只的，由养犬登记管理机构予以收留，并处1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
福建省动物防疫条例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随意遗弃犬只，造成动物疫情传播的，由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动物防疫部门处2000元以上1万元以下罚款。
“在地方法规中明确禁止遗弃宠物，无疑是一种进步。但目前的问题是，遗弃行为难以追踪，如果行政处罚过轻，可能不足以杜绝这些行为。”山东大学动物保护研究中心主任郭鹏说。
钱业芳认为，上述地方性法规有较大的倡导和宣传意义，但由于实际处罚难以落实，难以有效遏制遗弃宠物行为。
流浪宠物是到处游荡的生物，当它们对他人造成伤害时，很难找到具体的责任方来追究责任。
“地方养犬管理条例越来越多地包括禁止虐待、遗弃犬的规定，但真正得到全面落实的却寥寥无几。”钱业芳说。
在她看来，目前，关于遗弃宠物的立法尚不完善，各执法部门的力量也比较弱，“一些执法部门的执法人员基本是被动执法，接到投诉后才进行处理、处罚。”
在杜凡看来，管理流浪宠物的工作需要多部门定期联合执法，不能以运动式的方式管理，尤其不能在发生恶性事件后“一次搞定”。因为执法主体的不确定性也导致问题发生后采取的方法不同，单靠一个部门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宠物狗被遗弃，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主人身上。其实这相当于一个‘教育人’的过程。我们可以尽量把工作提前做好，从宠物饲养、出售开始就有专门的部门介入。比如市场监管部门规定，没有资质的人不能从事活体买卖，对是否出售、出售多少、卖给谁也要进行相应的监管。”杜帆说，相关疫苗也要同时监管，法律规定养狗人必须接种相应疫苗。
迄今为止，我国尚未有专门针对流浪宠物或动物福利的法律，也没有明确禁止和惩治遗弃宠物的法律。加之对养犬管理的执法不力、对流浪宠物养殖的重视不够，导致流浪宠物处于失控、无序状态。对此，钱业芳建议，应在国家层面制定法律，惩治措施应包括行政拘留、罚款甚至刑事处罚，并考虑设立遗弃动物罪。
杜凡建议，应在国家层面出台专门的动物保护法进行顶层设计，并依法确定主管部门和相关管理部门，解决各部门、地方在管理流浪宠物时“单打独斗”的问题。
放弃单端救援
源头把控，强化监管
采访中，有业内人士询问，能否尝试用科技手段解决宠物遗弃问题。比如，一些国家规定，从事饲养或销售宠物的从业人员必须为宠物猫狗植入芯片，宠物主人必须在购买猫狗后30日内登记姓名、住址、电话等信息。已经饲养宠物的人或动物保护组织也有义务为猫狗植入芯片。
在张楠看来，给宠物“登记”、植入芯片应该是宠物主人的义务，“甚至可以把遗弃宠物的行为纳入征信范围，提高养狗的门槛和成本。”
对此，动物电子芯片行业从业者郭林（化名）告诉记者，我国在2012年左右开始推行动物电子芯片。目前，给动物植入芯片的技术已经成熟，不仅宠物，畜牧业、水产养殖业也在给动物应用芯片。结合物联网行业的手持阅读器和系统软件，可以追溯到每一只动物的个体信息。比如，一个狗贩子拉了一车狗，其中有些是偷来的，如果某只狗身上植入了芯片，用机器扫描一下就能查出来。
“按照相关规定，原则上所有犬只均需植入芯片进行管理，但目前大量城市宠物犬并未植入芯片。加之不同城市乃至省份的芯片没有统一编号，影响了各地此类信息的互联互通。”郭鹏说。
钱业芳认为，单纯给宠物植入芯片，没有人工强制监管是不够的。“一些地方从2020年开始全面推广狗芯片，但不文明养犬、遗弃宠物现象还是比较严重的，关键问题还是在落实上。”
“通过芯片找到遗弃者后，主人可能会二次遗弃宠物，如果知道芯片在哪，甚至可能直接摘除，对宠物的伤害更大。”钱叶芳呼吁广大动保志愿者尽快转型，不仅要关心终点救援，更要注重源头管控。杜绝遗弃宠物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监管不文明养犬行为。我们要充分发挥每个社区主人的力量，提高大家善待动物的意识，从身边人做起，从自己社区做起，先管好自己社区的宠物，有余力再帮助其他社区，共同推动文明养宠。
“不文明养犬，包括遗弃问题，只有通过社区基层自治、主人监督等方式才能解决，不能出现问题才开始管理，要从基层社区的基础工作做起。”钱业芳在浙江省杭州市钱塘区白杨街道海天社区推行了“海天模式”，通过培育和扶持社区社会组织、制定社区公约等方式，探索出一条自下而上建设生态文明和动物文明的路径。
“有效的解决办法是充分发挥基层群众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监督的优势，以及邻里之间的相互监督。政府相关部门要鼓励业主自发参与社区自治。”钱业芳介绍，首先要有一个书面的约定，比如社区公约，相当于道德约束，明确规定不遗弃、不虐待宠物。接下来就是如何落实。现在他们正在挨家挨户登记宠物主人的情况，用于建立社区动物档案，全面掌握主人和动物的信息。如果以后有宠物被遗弃，可以根据档案快速查询到主人的信息。
为了鼓励大家积极登记宠物信息，海天社区专门打造了“流浪猫档案”小程序，还为已登记的主人提供了寻找走失宠物、宠物临时照料、医疗优惠、宠物粮团购等一系列周到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