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来的“微光女孩” 传一脚希望给家乡
女孩们在球场上训练
从四川大凉山布拖县到成都约500公里，沿途群山相连，山路蜿蜒深藏云雾之中。
一群十六七岁的彝族姑娘，每年两次往返在这条路上，在家乡，她们砍柴、放羊、照顾弟妹；在成都，她们在绿野上乘风破浪，战功赫赫。
2017年起，致公党四川省委、致公党成都市委、金牛区委统战部、金牛区教育局对口支援凉山州布拖县教育工作，逐步形成了“弱光行动”女足品牌。2019年起，通过“弱光行动”公益项目，40名凉山姑娘来到成都读书、踢球。一段崭新的生活正在慢慢展开，她们第一次知道，生活原来可以如此深远、如此宽广：努力考大学、做自己喜欢的事、打工、看遍世间的风景……
四年后，她们在成都的教室里完成了学业，在绿地上奋力拼搏，演绎着注定人生不同的青春之歌，今年又相继斩获了第三届“贡嘎杯”四川省青少年校园足球联赛U-15女子足球冠军、第二届中国青年联赛（四川赛区）冠军和“巴蜀雄旗杯”2023年四川省青少年足球联赛女子U-18冠军等殊荣。
梦想已起航！“弱光行动”负责人付曦说，“弱光行动”已培养出5名国家一级运动员、5名国家二级运动员，在凉山选苗子时，家长们经常会来找他们，询问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入选。付曦说，这是因为第一批女足队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形成了广泛的带动力量……
“老虎教练”
“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打出名堂”
每到傍晚，成都十八中的绿地上都会上演一场场激烈的比赛，彝族姑娘队很容易辨认，19名队员四肢修长，皮肤呈红褐色，有一种敢于拼搏的精神。
皮球进入禁区后，门将立即飞身向前，一名彝族姑娘用脚勾球，皮球进了，她立即倒在地上，在球场上来回奔跑的追逐中，她们的球衣都被汗水浸湿了，刘海也粘在了额前。
“她们很能吃苦！”这是十八中教练孙建伟给姑娘们的评价。不管烈日炎炎，还是严寒刺骨，她们都照常训练。不过，孙建伟并不经常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欣赏，大多数时候都是严厉的。训练时，孙建伟很凶，会大声呵斥。训练中总是动作不规范的队员，他会呵斥道：“这是斜球，你站位不对，跟你说了多少遍，你还是不懂？！”队员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私下里，很多队员会用四川话模仿教练的呵斥，眉毛扬起，惟妙惟肖。
“她们都很怕我，我跟她们说，我是老虎，我要训练一群狼，所以我一直很凶。”孙建伟认为，为了在比赛中能顶住压力，日常训练必须给足压力。他更怕她们放松，轻易放弃。“她们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期，我每天都在跟她们战斗，一刻也不会让她们停下，因为一旦她们放弃，就没别的选择，我们只能回到从前。”在近30年的执教生涯中，孙建伟说，自己从来没有像面对这些姑娘时，感受这么强烈：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她们带出来。
女孩们的家乡大凉山，曾是扶贫版图上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2017年，致公党四川省委、致公党成都市委、金牛区委统战部、金牛区教育局对口支援凉山州布拖县，将女足确定为对口支援方向，并命名为“伟光行动”。第十八中学是成都市一所足球特色学校。作为“伟光行动”的主教练，孙建伟到布拖县选苗。这里平均海拔在2000米以上，孩子们满山跑，放牛羊，心肺功能相对较强。由于孩子们对专业的足球知识几乎一无所知，选拔组只能进行短跑、立定跳远等基础体能测试，达标的就算是好苗子。
当听说孩子要去成都踢球时，有的家长犹豫了，心想“踢球不出名，还不如回来干农活呢。”当家长们了解到孩子将来可以成为体校生，考上大学后，终于答应了。
《闪闪发光的女孩》
在绿茵场上，他们创造了新的纪录
2019年，19名小学女生成为首批来到成都的“微光女孩”，12岁的瓦扎梅里格就是其中之一。在涉足足球之前，她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乘坐校车到十多公里外的镇上上学，放学后帮忙做家务。离家几十、几百公里的距离都叫“远”。
成都，是一个只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地方。当初到成都的新鲜感消退后，他们第一次体会到独处异乡的滋味，宿舍里贴着的家人照片，让他们夜半时分的思念更加浓烈。
只有训练才能暂时把情绪拉回到赛场上。她们在日记里写下训练时的细微感受：折返跑后身体的酸痛、从未感受过的沉重……她们知道这很不舒服，但必须坚持。“不管多累，都要挺过去。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同的挫折。我一定要坚强。”瓦扎·梅里格写道。筋疲力尽之后，有人想过放弃，但挣扎了一会儿后，她们又站起来继续练习。姑娘们知道，最应该感谢的是教练，但他总是那么严厉，教练的几句话就能让她们头皮发麻。他总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跑，再努力一点！踢球是为了你的未来。”
瓦扎梅里格说，刚开始教练骂我们的时候，她很害怕，现在没那么害怕了，“他骂了我们，然后对我们很好，我们却浑然不知。”她记得有一次教练的脚被车撞了，一瘸一拐地训斥，“我这样（还来训练），你们也这样（不好好训练）。”瓦扎梅里格模仿教练的语气，感慨道，“他为我们做了很多。”
今年3月，第三届“贡嘎杯”四川省青少年校园足球联赛拉开帷幕。这是四川省最高水平的校园足球赛事，晋级决赛的球队个个实力不俗，这让凉山队员们倍感压力。“她们很累，但又能怎么办呢？只能面对现实。”瓦扎·梅丽格在比赛前一晚这样写道。在场上的决赛中，姑娘们整场比赛占据主动，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腼腆，最终以2比0的比分赢得了比赛，打破了凉山足球在“贡嘎杯”的纪录。夺冠的那一刻，整个赛场沸腾了，队员们互相拥抱，欢呼雀跃。观众们殊不知，从她们第一次接触足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年。
足球场外，课业与足球同步进行。上学期间，每天下午5点下课后就开始训练，训练两个小时后再去上晚自习。15岁的吉里莫孜赫觉得上课比踢球难得多，尤其是弯弯。复杂的化学式让她头疼不已，考试成绩“一言难尽”。让她意外的是，化学老师很关心她，每次见到她，都会叫她去办公室补课。当时，吉里莫孜赫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打电话让父母回家。但现在她不能那么做。她觉得既然得到了这么多帮助，就不能放弃。
山里山外
“精神支持”
课间休息时，“微光行动”队的负责老师会带着女孩们四处游玩，去游乐园体验过山车的刺激，去肯德基吃汉堡，去电影院看《狮子王》……老师们希望女孩们不仅能学到一门技能，还能真正融入城市的生活和思维方式，能对她们未来的生活有所启发。不训练的时候，孙建伟对女孩们很温柔，经常带她们回家吃饭。“跟她们相处的时候，慢慢对她们产生了感情”，“就是培养出来的”。让女孩们有些意外的是，平时板着一张脸、威严无比的教练，此时正满脸笑容地在厨房忙碌，端着一桌桌美味的饭菜。
远离城市，大山深处也飘来清新的空气。休息日，瓦扎米格用视频电话辅导弟弟做作业。她不断增长的知识和视野使她能够将所学传授给别人。世界存在“时差”，信息流通缓慢。女孩们回家时，常常会带回省城的最新消息。她们带回来的对话、衣服和奖牌，扰乱了村里宁静的时光。
在女孩们的描述中，城市的灯光永远亮着，人们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职业，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村子里的孩子们围在周围，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它，“走出大山”开始成为越来越多孩子的共同梦想。
据“弱光行动”负责人付曦介绍，“弱光行动”已分三批共选拔40名女孩到成都上学，培养出5名国家一级运动员、5名国家二级运动员。目前，“弱光行动”已进入2.0版，通过定期派教练员到布拖县当地小学，培养当地的足球苗子。“我们的目标是激发当地的‘造血’功能，与当地政府一起扩大足球普及范围，让更多人踢上足球。‘弱光行动’让很多孩子看到了走出困境的希望。”
“不同于经济支持，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通过下一代的成长，激发内心改变的动力。”付曦说，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人生道路，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明辨是非，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过去。如今，教育已经成为凉山发展的重中之重，在凉山选苗子的时候，经常会有家长上来询问，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入选，也想用足球作为敲门砖，送下一代上大学。
付曦清晰地感受到，正是因为第一批女足队员们取得了成绩，才形成了广泛的推动力。他观察到，第二批、第三批来成都的孩子，更适应新生活，普遍性格更开朗，目标更明确，第一批19名拓荒者成为了后来者的“灯塔”。
超越足球
“我希望有更高的视野”
长大后想做什么？“教我们这些小孩踢足球，让他们走出大山。”几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她们认为自己开始踢足球太晚，错过了身体发育的黄金期，当职业运动员“有点难”，当教练才是更现实的选择。然而，孙建伟对这个回答很生气，“谁教你踢一辈子足球的？”他激动起来。凉山选择了她们，孙建伟有挣扎。成都繁华，一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突然接触到这样的世界，如果她无力改变，又怎么能回头面对家里的现实？“她们回不去了，所以要往更高的方向走。”孙建伟希望她们在大学里读其他专业，不要只局限于足球。“希望她们能成为有更高眼光的人，造福当地，这比当足球教练有意义得多。”
其实他特别理解这些农村孩子的担子——他们成长的环境在那里，承载着“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期盼。另一方面，他们也背负着外界的期待。我们怎样才能对得起那些帮助过我们的叔叔阿姨和好心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这是瓦扎米日格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们天真勇敢，对家人、对家乡、对帮助过自己的人有责任感。至于自己，他们永远排在最后。
因为训练强度大，队员们每年只能回家两次，所以每次回家，他们都用手机尽可能地记录家乡的风景和人，在外地时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们的镜头下，有连绵起伏的群山，有赭石色的村庄，有生机勃勃的绿色，有大片的野花。
镜头里，我的家乡也在变化。2020年，凉山州最后一个贫困县脱贫了。山坡下，政府投资建设蓝莓基地，企业开始在林间种植中药，平地上拔地而起的新房。傍晚，落日温柔地拥抱着整个村庄。这里还有索玛花，这种粉色的花，矮小而深根的植物，在严寒地区也能开得美丽，美丽而顽强，就像这些大山的女儿。
目前，除了足球，女孩们都已步入初中或高中。谈及大学，瓦扎梅里格谨慎表示，自己没有想那么远。但当被问及自己参观过的成都大学校园时，她的眼神却觉得，这里不像是学校，而像是另一座城市，这里的人们都满怀梦想。她羞涩地问，大学可以选什么专业？能不能也学体育，再选别的？要多少分才能毕业？我不会打字，可以手写吗？听到回答后，她一副要“刁难”的样子，脸却红得通红。
未来会是怎样，或许很难预测。但可以肯定的是，女孩们长大后，终究会意识到足球不是一切，也终究会理解教练说的“恨铁不成钢”——如果你的人生是为了站上更高的地方，如果你有志向，就应该学习丰富的知识，去了解和规划自己的人生。（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杜昱泉 张志毅 摄影 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