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100％回收材料造一切，苹果是谁给的底气
虎嗅ESG集团出品
作者：袁嘉熙
头图｜视觉中国
本文是#on#系列文章第26篇
本次观察的关键词：循环经济、碳中和
说到碳中和，很少有公司像苹果这样焦虑。
苹果的目标是到2030年实现整个供应链的碳中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苹果在2017年就誓言要在产品中使用100%再生材料，建立所谓的“闭环供应链”。不久前，苹果又加码自身努力，宣布了电池金属的“闭环”时间：到2025年，苹果电池将使用100%再生的钴金属。蒂姆·库克在宣布这一消息时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我们的团队每天都在推进产品创新，总有一天我们将不再需要向地球索要任何材料。”
虽然库克说的是“我们的团队”，但实际上，正如苹果的供应链依赖中国制造业一样，苹果的“闭环”承接也很大程度上需要中国供应商来完成。苹果与其中国再生材料供应商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谁向 Apple 提供再生材料？
本文提到的“再生材料”、“循环材料”、“回收材料”和“闭环供应链”都是指同一件事，即从废弃的工业产品中回收材料，并将其用于新产品的生产。在苹果的碳中和计划中，使用再生材料的好处是避免了生产原生材料产生的碳排放。例如，根据苹果在《环境进展报告》中提供的数据，再生铝的碳足迹是原生铝的1/40，因为它省去了电解冶炼过程。
苹果重点关注的再生材料有 14 类，包括铝、钴、铜、玻璃、金、锂、塑料、稀土、钢、钽、锡、钨、锌、纸等。其中，铝、钴、锂、稀土大概是技术含量最高、故事最丰富的材料了。这些再生业务，已经足以支撑起 A 股上市公司。
2022年12月，创新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创新新材料”）借壳上市。这是一家位于山东从事高附加值铝合金加工业务的公司。创新新材料在近期发布的年报中透露，公司正与苹果合作开发再生铝材料。
电子产品使用的铝合金材质技术含量非常高，老果粉可能还记得，早期的苹果产品（比如6代之前的产品）因为信号差、掉线、地铁上弯折等问题被诟病。为了让产品的铝壳保持坚固、坚韧、不影响信号、外形美观，苹果多年来在铝材质上做了多次改进和迭代。
以“闭环供应链”为目标，苹果必须使用再生铝才能达到上述表现。自2017年起，苹果找到创新新材料，开始合作研发电子产品用铝的保级回收。创新新材料也自2018年起加入苹果核心供应商之列。
与苹果的合作对于创鑫新材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样的研发活动，是国内高端铝材料自主研发、实现国产化的一个缩影。自与苹果合作以来，公司在3C用再生铝材料技术上已达到行业领先地位。据创鑫新材相关披露，创鑫新材从其他铝加工企业获取铝废料，通过一系列回收工序，实现铝品位的保全甚至利用率的提升，下游直接是富士康、立讯精密等组装企业，创鑫新材承担了苹果铝材料供应商、铝合金技术方案供应商、铝部件加工商的三重角色。
2018 年 10 月 30 日，在苹果与创新材料开始合作研发一年多后，苹果在发布会上宣布，新版 Air 将采用 100% 再生铝。| 图片来源：苹果官方账号截图
当然，创新新材只是苹果众多铝材供应商之一，苹果的铝材供应商还包括富荣科技、金桥铝业、可成科技、和固科技（后两家为台湾企业）、日本UACJ等，其中可成科技和UACJ均在江苏设有工厂。与更下游的模组供应商一样，铝材供应商在生产不同苹果产品、不同零部件时，既存在分工关系，相互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
以上就是苹果再生铝供应商的简单介绍，在再生钴和再生稀土方面，苹果在行业中的话语权较小，相比于中国的新能源材料领域，再生钴和再生稀土并不是新鲜事物。
钴和稀土都是稀有金属，2022年全球钴原矿产量仅为19万吨，钴是制造三元锂电池正极所需，据测算，一辆特斯拉Model 3需要的钴量高达4.5kg。稀土是制作磁铁的必要材料，广泛应用于新能源汽车的电机、风力发电的风力发电机等。由于钴和稀土的稀缺性和高价值，中国市场相关回收行业起步较早。
相比汽车和风力涡轮机行业，苹果使用的钴和稀土非常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所以苹果只需要搭个便车就行了。在2022年的环境进展报告中，苹果承认，公司全面使用再生钴和再生稀土的障碍主要是“监管壁垒”和“可获得性和渠道”——换句话说，没有技术问题，只是供应链还没有理顺。
从苹果（2022）公布的冶炼及精炼供应商名单中可以看到，苹果23家钴供应商中，有20家为中国企业或地址在中国的企业，包括上市公司华友钴业、腾远钴业、格林美等，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有钴回收业务布局。比利时供应商优美科（）也是一家以金属回收闻名的跨国矿业公司。
至于再生稀土，据A股再生稀土龙头华虹科技披露，苹果2022年从华虹科技获得600吨再生稀土氧化物，相当于该公司年产能的12%。至于2023年是否会续约，华虹科技一直守口如瓶。考虑到近期国内外再生稀土产能都在积极扩张，苹果或将有更多选择。
总之，正如《财联社》采访相关业内人士后得出的结论，苹果使用再生稀土的举动“在实际稀土使用方面，多半是个噱头”。苹果在产品中使用再生稀土和再生钴（以及再生钨），其实只是中国相对成熟的循环经济的一个小小缩影。
苹果对中国的循环经济有贡献吗？
那么，苹果对中国循环经济到底有什么贡献呢？还是只是搭便车？我们可以从苹果及其中国供应商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苹果的视角。苹果的绿色投资举措相当透明，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苹果在做什么。自2016年以来，苹果已分三批发行了总计47亿美元的绿色债券，成为美国发行绿色债券总额最高的公司。这些绿色债券的目的简单明了，就是减少碳排放。
根据苹果4月份最新披露，该公司已动用最新一批近22亿美元绿色债券中的7亿多美元，其中83.46%投资于全球新能源基础设施，8.09%投资于“低碳设计和工程”，其他类别如下图所示。
数据来源：Apple 年度绿色债券影响报告：2022 财年更新
所以大部分钱都投在了新能源基础设施上。苹果还在中国建设了数座风电、光伏电站，为供应商提供清洁电力。一位关注新能源的金融从业者告诉虎嗅，投资新能源基础设施更能保证投资回报，不像单纯投资社会责任、生态保护项目那样不追求财务回报，新能源基础设施通过发电，10到20年就能收回投资。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苹果更热衷于在新能源上花钱。
不过本文关注的是循环经济，属于图表中的“低碳设计与工程”部分。这部分钱过去两年的投入总计5718万美元，分为提高生产效率、改善碳足迹核算、回收材料、低碳材料四个方向。也就是说，苹果过去两年在回收材料方面的投入，只占了5718万美元的一小部分。与在新能源基础设施方面投入的5.89亿美元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至于苹果循环经济投入对供应商的影响，我们需要从供应商的角度来看待。
与模组供应商不同，材料供应商对苹果的依赖程度普遍较低。以供应铝壳的创新新材为例，创新新材2022年总营收为686.82亿，而手机铝壳所属的铝型材业务营收仅为29.84亿，占总营收的4.3%。此外，公司还为奔驰、大众等汽车厂商代工汽车铝型材，并为苹果以外的PC、电视品牌供应铝型材。苹果给创新新材带来的营收应该只占总营收的一小部分。铝加工企业中，对苹果依赖程度较高的是富荣科技，该公司专注于3C产品的铝制部件，前五大客户贡献了72.46%的销售额，其中前两大客户为三星和苹果。
对于创新新材料而言，苹果的价值在于前沿的研发和高质量发展的想象力。虽然公司大宗铝合金棒、板、带、箔、电缆等营收较多，但毛利率很薄，只有2%-4%。而型材业务毛利率超过20%。以苹果订单为代表的新能源汽车、3C领域对型材的需求，使得公司在研发上紧跟新经济的步伐，紧跟新经济发展。2018年以后，创新新材料还承担了苹果很多新产品所需铝合金材料的研发。
创新新材料能为苹果解决的另一大难题是产品减碳。这一方面是靠再生铝业务实现的，2022年公司再生铝消耗量约69万吨，这已经是420万吨总产量中相当可观的比例。而且公司还规划了205万吨的再生铝新增产能。此外，据创新新材料年报显示，公司是全球铝加工行业首批实现全流程碳足迹追踪的公司之一，并开始在云南设厂，利用云南的水电生产绿色铝。
大概正是因为这些低碳业务布局，创新新材才有底气在2022年加入苹果供应商“清洁能源计划”。加入这一计划，相当于向苹果承诺2030年之前只使用清洁能源生产苹果产品。
苹果推出这一计划是为了在 2030 年实现完全碳中和。截至 2022 年 3 月，共有 213 家供应商加入了“清洁能源计划”——“这占了苹果供应商名单的 70% 以上”，苹果表示。
苹果称，其中68家供应商是中国公司。但据虎嗅ESG不完全统计，加入“清洁能源计划”并在中国大陆设有工厂的供应商可能超过170家。这些公司也需要借助中国国内的新能源基础设施，实现苹果产品的部分或全部供应。
不少加入苹果“清洁供应商计划”的中国本土供应商，如闻泰科技、蓝思科技、歌尔股份等市值超500亿元的大公司，以及嘉泰控股、晶研科技等小盘股上市公司，都已为苹果设立了零碳“样板间”，尽管他们自身的碳中和账远没有明确核算，甚至还没有开始计算。
简而言之，在清洁能源使用方面，苹果与中国供应商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苹果凭借其产业链龙头的地位和在绿色转型方面的声誉，在中国经济的清洁能源转型浪潮中搭上了顺风车。但在循环经济方面，苹果不仅投入较少，而且在铝以外的其他金属方面话语权也非常有限。
苹果对电池金属没有发言权
苹果最没有话语权的领域是中国的锂电池回收。虽然苹果宣布三年内将使用回收的钴似乎雄心勃勃，但事实上，苹果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多的领导力。
清华大学车辆与交通工程学院从事锂物质流研究的博士生孙欣告诉虎嗅，中国的锂电池回收行业是全球唯一一个取得一定规模效应的行业。自2015年中国第一批电动汽车问世以来，中国仍然是全球最大的动力电池和电动汽车消费市场。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中国应该是锂电池回收最大的市场。而在欧美、日本等地区，报废动力电池尚无法支撑本土企业开展大规模回收产业。
电池中的金属主要有锂、钴、镍，回收利用的技术并不复杂；决定回收效率的主要因素是金属的市场价格和企业获取废旧电池的成本。目前，钴、镍回收在国内早已实现经济效益，但锂回收受到锂价的极大制约。“按目前的估算，锂价需在10万元/吨以上才能实现盈利，2022年以来锂价经过大起大落后，已经回归到无效益的平衡点。”孙鑫说。另外，在目前的技术水平下，回收锂由于纯度不够，无法同等程度地重新用于锂电池，这也是非常致命的。因此，无论是在国内回收行业，还是在苹果对外发布的新闻稿中，都找不到关于回收锂的实质性表态。
从苹果的角度来看，该公司承诺到2025年，其电池将使用100%回收的钴，基本保障来自对锂电池回收市场（主要在中国）的稳定预期；而在未来十年，其他发达市场的产能将逐渐赶上。苹果依赖“中国回收”的逻辑类似于该公司依赖“中国制造”，需要中国大规模、低成本的产业来控制产品成本。
“锂电池回收其实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事情，企业不会单纯出于社会责任去做。”孙欣总结道。
结论
那么，苹果和其中国材料供应商之间，到底谁依赖谁呢？
这个问题目前看来有些肤浅。与其坚持明确依赖关系，不如说，如果各方都能得到各自需要的东西，这笔交易就是值得的。
在美国制造业转向“友好岸外包”和中国劳动力红利消退的压力下，苹果及其供应商也在将部分生产线转移到印度和东南亚。不过，中国稳定的再生材料和清洁能源供应让跨国公司有更多理由在短期和中期内继续将制造重心放在中国。当然，印度和东南亚等“友好岸外包”目的地也在推动新能源投资，但改变现状需要更长的时间。根据彭博社的研究，苹果可能需要8年时间才能将10%的产能迁出中国。
图片：4 月 19 日，蒂姆·库克会见印度总理莫迪，重申对印度地区投资的承诺。| 图片来源：@Tim Cook
苹果在碳中和问题上再次展现了其在供应链管理技术方面的传统功力：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苹果就组织了中国循环经济中最优质的部分，在严控质量和成本的同时，推进了203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
从ESG的专业角度看，苹果的这一系列举措为供应链的碳中和提供了样板。平心而论，苹果在供应链绿色转型上的投入并不是天文数字，大部分都沉淀到了新能源资产中。但这套碳中和计划目前看来是有效的。中国企业也可以借此机会完善自己的绿色技术——正如我们在创新新材料的例子中所看到的。
如今，苹果70%以上的供应商已经向连锁业主提供了清晰的碳中和计算，这本身就是碳足迹核算的胜利，剩下的工作主要就是抓紧时间了。
特别感谢清华大学汽车与交通学院郝韩副教授和博士生孙欣对本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