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开奶茶店一样开宠物医院”：宠物看病为何又贵又难？
据相关行业数据显示，2020年，平均每个宠物诊疗机构只有一名注册执业兽医。 （视觉中国/图）
“这个时候，她还在对我微笑，我按捺不住，就打了她一巴掌。”
很难将眼前这个相貌白皙、声音温柔的年轻人与“医疗麻烦”联系起来。方先生生平第一次对别人“出手”，而目标就是他的宠物医生。
2020年10月，方成将自己的宠物猫送到上海一家“网红宠物医院”就医。诊断结果为3级牙结石，需要手术清理。花了近6000元，猫在手术前就去世了。医院给出的死因是麻醉过敏，但方成质疑猫的死亡是“麻醉药使用不当”和不正确的医疗程序造成的。
律师提醒方成，根据现行民事赔偿规定，宠物被视为个人“财产”。即使胜诉，赔偿金额也只相当于市场上同类猫的价格，而方成的猫只是一只从农村领养的猫。
一年之内，他向监管部门投诉，向纪委举报，并向法院上诉。 2021年11月，双方最终和解，医院赔偿他包括诊疗费在内的数万元。方成也和上述主治医生达成了和解。
“宠物医院为什么这么贵？” “如何选择宠物医院？” “为什么事故维权这么难？”与人类医院的问题类似，宠物医院也不乏，但产生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目前市场上并不缺乏宠物医院，但兽医数量却严重不足。东西部小动物临床兽医大会（由三十多个市级行业协会组成）发布的《2020年中国宠物医疗行业白皮书》（以下简称白皮书）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8月，我国宠物诊疗机构数量达到2.3万户。然而，宠物医院执业兽医不足3万人，平均医疗水平令人担忧。换句话说，平均来说，一家宠物诊所只有一名执业兽医。
经过近年来的大规模注资，街头“夫妻店”逐渐被连锁医院所取代。多位接受采访的兽医表示，目前个人工资与每月“账单量”挂钩，各家医院的主要考核目标是营业额。 “当顾客进来时，他的背上有一个指示灯。”过度医疗问题是一个现实问题。很难避免。
在连锁经营下，宠物医院这一高新技术产业正逐渐向服务业靠拢。更重要的是，对于宠物医院这样的新兴行业，现行法律法规对于医院和兽医执业的程序和操作几乎没有标准。医疗事故发生后，维权往往遭遇取证难、无依据的尴尬。
“（现在）这个行业除了钱什么都缺。”一位接受采访的兽医是这样描述的。
“麻醉过敏”会导致死亡？
方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最初选择这家医院是因为它出现在网红纪录片《宠物医院》中。 “我养宠物的朋友几乎都看过这部电影。”该片自2019年播出以来，已连续播出三季，仅B站播放量就接近1.1亿。
猫的首发症状是皮肤过敏，主治医生建议进行过敏原筛查，费用2400元。医生随后提出，这只猫的牙结石非常严重。牙结石是引起宠物牙龈炎和口腔炎的原因之一。严重时还可能引起败血症。
方成同意了洗牙手术。被送到医院不到半天，“医院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我的猫快要死了，让我去看他最后一次。”
当他到达医院时，主治医生微笑着向他宣布，猫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是麻醉过敏。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是在说‘猫没事’，他就下意识地打了她。”方成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医院选择了报警。医院院长提醒方成，伤势属于一级轻伤。是的，你可以申请刑事拘留。
方成回国后，翻出了这只猫五个月前从美国来的病历，当时他还在美国读书。美国医院的病历上写着“轻度牙结石，0到1级（最高4级）”。对猫的健康几乎没有影响。方成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消耗过度了。
方成报了警，坚持要获取猫的病历和麻醉视频。医院提供了近三个小时的监控视频，有数十帧跳帧。方成怀疑视频被剪辑过，无法展现完整的麻醉过程。
视频不完整，又无处尸检，方成只能从案件入手。关于麻醉过敏的概率，他咨询了几位兽医，得到的答案都是“有可能，但概率很低”。在医生的指导下，他自查了美国兽医协会关于小动物麻醉测量和程序的文件。 ，比较您自己的猫的药物使用情况。
根据诊疗记录，医院给猫使用了三种麻醉药物。第一种镇静药物多蜜静是肌肉注射，被医院误当成静脉注射。第二种镇静药物苏泰疑似服用过量。第三种麻醉药逆转剂只能用在狗身上，但给猫用。视频显示，这只猫自从被麻醉后就没有任何人监视，导致错过了最佳救援机会。
律师告诉他，这些只能作为法庭参考，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南方周末记者查阅中国兽医协会文件发现，与犬猫麻醉相关的行业标准只有《犬猫硬膜外麻醉技术规范》和《犬猫麻醉记录表书写规范》两项标准。猫”，这表明它们仍处于批准和起草阶段。
不久之后，另一位有类似经历的宠物主人找到方成，得知这是该医院五天内发生的第二起麻醉过敏事故。在信函中，该院院长始终拒绝承认在医疗救治中存在诊断和程序上的疏忽。
由于该医院与某国有研究机构有承包关系，方成向上海市纪委写了举报信，质疑该医院的资质。
一年来，方成和几位有类似经历的宠物主人不断投诉、举报，终于在10月份收到了纪委的回复。相关负责人表示，医院未经同意使用研究机构招牌的行为属于违法行为。合同期满后，医院将终止两者的合作。
2021年6月，一家宠物医院正在给宠物做检查。如今，宠物体检和治疗往往要花费数千美元。 （视觉中国/图）
开医院，背后要有大树。
方成打开大众点评，发现医院的评分依然在4星以上（满分5星）。
《上海法治》近日报道，上海一只宠物兔在宠物医院接受治疗后死亡。业主质疑医院渎职、过度医疗，并在大众点评App上给出了“差评”。因言语稍显暴力，被医院开除。因名誉侵权而向法院提起诉讼。
以服务业为主的评价体系似乎并不适合医疗机构。据复旦大学发布的《2019中国医院排行榜》显示，全国排名第三的三级医院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在大众点评APP上仅获得2星，差评集中在“医院短”。获得二星级待遇的还有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排名全国第二。
“我们和这些点评网站合作，我们会先帮你做推广，这个费用包含在加盟费里，达到一定的点评数量后，如果你有其他需求，也可以续订服务。”刘强在暗访中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刘强是宠物品牌“派狗”的特许经营经理。
在百度搜索“宠物医院加盟”时，在首页排名第一。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6年，获得美国上市公司博奇宠物（股票代码：BQ.US）数千万美元投资。
刘强所说的续订服务，通俗的解释是“买好评”。
“自己做流量比较麻烦，如果加入我们，可以通过我们跟对方洽谈，我们是大品牌，和他们有合作协议，用我们的品牌会更便宜。”刘强解释道。
怎样开一家宠物医院？刘强介绍，经营宠物医院所需文件包括兽药销售许可证、动物防疫许可证、辐射安全许可证、环评批文、消防批文等手续。最重要的是要有“动物诊疗许可证”。
根据上海市《动物诊疗机构管理办法》，医院面积必须大于200平方米，配备手术台、X光机或B超等医疗设备，并拥有至少4名具有执业资格的兽医。取得执业兽医资格证书。
“上海的标准在全国来说是比较高的。”刘强说，“这两年上海宠物医院开业速度太快，今年审批标准又提高了。”原本，如果面积大于150平方米，只需要三级兽医资格即可。 “现在我们只能依靠大铁链，背着大树才能乘凉。”
刘强提出的报价是50万，其中包括所有店面装修、医疗设备等硬件。总公司还会派专人指导如何开店和经营店铺，每年会支付一定比例的管理费。但店内所有药品、医疗用品、宠物用品都必须从公司渠道进口。公司保证价格低于市场，并为兽医提供专业培训。
“这不是类似于奶茶店加盟吗？”南方周末记者询问刘强。 “都差不多，不过宠物医院毕竟是医疗机构，需要的证件都是要的。”根据他的经验，上海这样的宠物医院年收入可达200万元。
困难在于如何同时招聘四名兽医。刘强表示，公司也有解决方案。他们和一些大型连锁诊所有合作，可以同时招人、借人。
所谓借人，其实就是借证据。目前，我国所有动物卫生相关专业毕业的人都可以申请兽医资格证书，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从事医疗工作。多余的凭证将借给有需要开店的诊所和医院。
农业部明确禁止凭证出借，要求一张凭证只能绑定一家医院，防止“一证多用”的乱象。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借证问题，因为市场缺口太大。
上述白皮书显示，我国有执业兽医7.8万人，助理执业兽医3.1万人，但从事宠物医疗工作的仅占30%左右。根据国家《动物诊疗机构管理办法》规定，“具有手术能力的宠物医院至少需要三名执业兽医”，而现有的医生储备远远不够。
当南方周末记者表示50万元的价格太高时，刘强提出放弃医院，改开宠物店，只卖活体宠物及周边产品。 “门槛低很多，加盟费只要18万。”
资本质押
1985年，中国农业大学兽医学院开设了小动物诊所，被视为我国宠物医疗行业的起源。
2015年，上市公司瑞普生物科技（.SH）投资瑞派宠物医院，标志着资本正式进军宠物医疗市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知名投资机构高瓴资本。行业已进入“赛马圈地”时代。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高瓴通过旗下多家投资公司，已投资了创益盛、高宇、天津宇辉、青岛艾爱、芭比堂、上海安安宠物、云创、南京爱贝尔、上海顽皮等大部分企业。家庭有限公司、崇福新等连锁宠物医院均为100%控股。
2018年8月，高瓴将旗下近700家宠物医院、400多家医院与国内知名宠物连锁品牌瑞鹏整合，成立“新瑞鹏”，成为国内首家拥有“千余家”门店的宠物医疗集团。 。
就连美容行业也想涉足宠物追踪领域。近日，透明质酸领先企业华熙生物（.SH）宣布推出中国首款透明质酸配方高蛋白全价食品。据官方介绍，这种猫粮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经常食用可以滋养皮肤、柔顺头发、改善关节、保护肠胃等多重功能。
2017年，唐茜将经营了6年的宠物诊所卖给了一家领先的连锁医院。她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自己所有的股份，并为自己卖得高价而感到庆幸。 “剩下的只会越来越便宜”，因为行业洗牌已经开始。
唐谦签发了一份标准合同。多数巨头会与个体宠物医院签订“投资合作协议”，分三期向个体业主支付收购款。 “专业兽医不懂并购之道，签订合同后，他们会非常被动。”唐茜曾在金融行业工作，并担任过许多同行的顾问。
首先是控股权。有些合同是全资收购（100%），有些是控股收购（51%）。 “很多人都留恋医院，不愿意全部卖掉，但小股东49%的股权很可能会成为烫手山芋。”因为在这些合同中，都规定了剩余股份不能转让，大股东将小股东捆绑在一起。
而且，很多个体宠物医院都是小微企业，其税收和员工社保政策可能不规范。这些漏洞共同构成了原有利润的一部分。但收购后，为了满足未来上市和退出的要求，大股东也将合规成本分摊给了小股东。这不仅影响了医院的利润和小股东的分红（如果净利润为负，则不进行分红），也影响了上市。所有可能的利益都属于大股东（小股东没有母公司的股份）。
更要命的是，这些合同规定，原来医院的购买权、装修权、财务安排等全部交给大股东。小股东们完全一无所知，甚至无法弄清楚医院的真实经营状况。 。
唐倩观察到，目前市场上无论是直营店还是加盟店，都极度依赖大股东的供应链。虽然大股东也按比例收取利润，但巨头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小股东支付的管理费。 、培训费、采购费等。
“这就像客户支持小股东，小股东支持大股东。”唐谦形容道，这无疑给负责具体运营的小股东和店兽医带来了更大的运营压力。
目前，大多数连锁医院对医生采用“客均价”考核，并为每一位来医院的宠物主人设定隐性消费标准。 “敲开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医生就没有执行任务，这样不正常的考核和激励机制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
“开放得越多，失去得越多”循环
宠物医院赚钱吗？入行十多年、目前在上海经营一家小型宠物医院的程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程峰为南方周末记者算了一笔账。上海经营一家小型宠物医院每年的成本在200万元左右，主要包括房租、水电、设备和药品、员工工资等。
上海外环以内，租一个200平米的店面价格每月2万元以上，加上水电费至少3万元。
大多数设备是一次性投资。例如，一台全新进口X射线设备（DR机）的单价约为20万元。降低成本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其摊销到每次检查的成本中，而宠物的寿命比人类短得多。使用正常的设备往往会入不敷出，这也解释了很多宠物主人的抱怨：医院为何存在过度医疗。
国内宠物药品大量进口，也推高了成本。程峰解释说，一瓶与人药成分几乎相同的抗生素，采购价格可能是人药的20倍。 “宠物药市场太小，国内兽药研发能力较弱，考虑到经济效益，会优先开发针对猪、牛等经济动物的药物，而不是针对宠物的药物。”
为了增加收入，一些宠物医院选择“冒险”。南京媒体报道称，2020年10月，南京一家宠物医院将一瓶价值2000元的进口违禁麻醉药分拆成1毫升瓶，以6000元的价格出售。高价卖给客户，受到南京市农业农村局处罚。
但最贵的是人力。程峰透露，一名有2-3年手术经验的合格兽医，每月底薪1万-1.5万。大多数医院还有绩效佣金，从10%到20%不等。他们的月薪可达2万至3万元，医院每两名执业医生必须配备一名助理。 “大型连锁医院的（工资）可能会更高。”
程峰明显感觉到这两年劳动力成本明显上升，行业流动性很大。
东西部小动物临床兽医大会发布的《2019年宠物医院发展报告》显示，国内近60%的宠物医院平均每天接待患者不足10人。近年来，行业的快速扩张导致宠物诊疗机构泛滥。 80%-90%的宠物医院年营业额低于300万元，月营业收入不超过25万元。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大众点评随机选取了上海8个热门商业区。这8个区域3公里半径内，有4个区域拥有5家以上宠物医院，其余区域拥有3家以上宠物医院。
激烈的商店竞争加剧了兽医的短缺。医院必须支付更高的价格来聘请兽医，这进一步推高了商店的运营成本。整个行业正在陷入“店越开越亏”的恶性循环。在巨大的竞争压力下，一系列的收费乱象随之而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方成、刘强、程峰、唐茜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徐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