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出来的“人气” 不靠谱的“好物”
何惠敏李梦欣王诗雅
○ 直播间“水军”对质量低劣、价格昂贵的假冒伪劣产品进行点评，虚构事实和数据，诱导不明真相的消费者下单，明显违背诚实信用原则。
○ 操纵音量和评论的“网络水军”属于不正当竞争行为，侵犯他人公平竞争权，还涉嫌虚假宣传，侵犯消费者公平交易权和知情权。
○ 加大对“网络水军”夸大音量、控制评论行为的行政处罚力度，包括提高罚款数额、限制违法者直播卖货方式、责令限期停业整顿、设置市场准入相关禁令等。
○ 清理“水军”易聚集的群版块，封堵招募、推广渠道，严惩违规账号及幕后操纵者。加强主播背后媒体公司的管理，特别是规范直播间引流规则。
一年一度的“618”年中大促即将到来，各大直播间纷纷展开“促销大战”——买一送五、“打折”半价……主播们的推销词层出不穷，价格让人眼花缭乱。然而，你以为靠谱的数据，数万笔成交的背后，却暗藏猫腻。不少消费者反映，在直播间抢购、刷屏的“心仪商品”买回来后，质量却非常差。
直播间的疯狂流量从何而来？“网络水军”如何编织直播间的虚假繁荣？对此，本报记者展开了调查。
“刷单”致富
消费者屡屡受骗
“在直播间购物很方便，可以看到实际的商品讲解，还可以发弹幕向主播询问商品详情，这种网购看得见摸得着，更靠谱！”在直播间购物两年多的北京某公司员工刘天（化名）告诉记者，直播间已经成为她网购的首选。
喜欢在直播间购物的消费者有很多，据艾瑞咨询集团预测，2023年中国直播电商市场规模将达到4.9万亿元。
然而刘天逐渐发现，自己买的一些直播间“爆款”并不怎么好用，直播间的弹幕评论也“变色”了。
“很多评论的词汇、句型都大同小异，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类似的正面评价，这些发言者不与别人互动，感觉就像是评论机器。”刘天告诉记者。
刘天说，她之前在直播间看到过一款脱毛产品，主播信誓旦旦地说敏感肌也能用，还有人在底下评论说“已经下单了”、“质量超好”。刘天顿时心动了，想要下单。“幸好下单前仔细看了下，还搜索了产品评价！”刘天说，在真实试用这款脱毛产品的过程中，不少消费者都表示使用后有不适感，甚至有的出现皮肤灼伤。
家住上海的李霞（化名）也有同样的经历：“之前进过一些新开的直播间，主播名气不大，但一小时内直播间观看人数能从个位数迅速增加到四位数，底下评论几乎都是对商品的夸赞。”李女士称，自己在上述直播间网购后掉进过不少陷阱，一次订购了8件衣服，但收到的衣服款式、面料、颜色都很差，最后无奈退货了6件。
在火爆的直播间购买到的商品品质低劣，让人不禁怀疑，热度和好评是否真实，虚假繁荣的背后是否有网络间谍网络介入？
一个人刷千台机器
千元手机背后是明码标价的火爆
记者通过搜索消费者分享的“直播间故障”经历帖以及相关购物评论，锁定了一个疑似数据增长异常的直播间。
记者发现，进入直播间仅仅5分钟，直播间观看人数就从20人迅速增加到5万至6万人。产品介绍开始20分钟内，观看人数以平均每分钟1万人的速度持续增加。直播间评论多为点赞、表情包、“好，买”等无效文字信息，真正询问产品价格、详情、尺寸等信息的评论只有十几条。记者点击直播间排名第一的美容仪后发现，这款产品在直播期间销量突破1万台。然而，直播结束后的第二天，记者再次点击产品链接，发现销量已跌至1000多台。
“大主播都要向平台购买流量，很多主播每场秀都要买几十万的流量，没有流量谁信你！”“一般来说，看到回访率60%以上，那基本就是买来的数据。”一位从事直播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
虚假数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记者联系到一家以充值直播间数据为名的商务团队，该团队自称业务范围颇为“全面”，“不仅可以增加直播间人数、弹幕互动、直播打赏，还能助推直播间商品销量，销量越大优惠越大。”
当记者表达“数据不真实”、“容易被平台检测”等担忧时，商务团队负责人向记者保证：“增加热度的账号完全可以模拟真实用户，网友根本分辨不出是水军还是真人。”该负责人还提醒记者，为防止平台因数据异常封禁直播间，购买的直播间人数会在15分钟左右上传。如果主播要求，人数也可以在更长的时间内发布。当记者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拉拢其他直播间时，商务团队负责人表示，他们可以提供恶意举报其他直播间的服务。
记者发现，近年来直播间“水军”的案例屡见不鲜，“高效收费”背后有“技术”作为支撑。
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检察院办理的一起案件中，王某购买网络设备和工具软件，搭建群控室，可同时控制上千台设备进入直播间。“上游公司给我们下达命令后，我们就组织人员用云控软件控制室内上千台手机自动进入直播间，并开始大规模关注、点赞、评论。”王某解释道，一款软件就能轻松提升直播间热度。“他们有手机约4600台，断断续续工作了三四个月，违法所得已达300多万元。”鄞州区检察院检察长陆嘉丽告诉记者。今年3月，王某因犯非法经营罪被法院判刑。
记者发现，“网络水军”已形成产业链，一些直播间、主播等“水军业务需求者”在平台下单后，所谓的网络公关公司接单后发给专业“刷单者”，这些“水军”按照任务要求操作，非法获利后，再按比例与相关人员分成。
2022年底，李某雇佣荣某、姜某、王某、邹某等以扫码送礼等方式非法获取1500个短视频用户账号数据，后登陆用户账号提升直播间热度。今年5月，上海市闵行区检察院提起公诉，李某等人因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被判刑。
夸大音量、控制评论扰乱市场秩序
加大打击“网络喷子”力度 让直播购物更透明
万部手机带来的直播间人气和好评，造成了直播间的虚假繁荣，严重影响了消费者的正确判断，并违反了多项法律法规。
《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规定，经营者不得对其产品的性能、功能、质量、销售情况、用户评价、荣誉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经营者不得通过组织虚假交易等方式帮助其他经营者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今年5月6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互联网反不正当竞争暂行规定》，明确严厉打击反向刷单、非法获取数据等新型互联网不正当竞争行为。
“直播间‘水军’对质量低劣、价格昂贵的假冒伪劣产品进行点评，虚构事实和数据，以此诱导不明真相的消费者下单，这明显违背了诚实守信原则。”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刘凯翔表示，此类行为侵犯了市场交易秩序和竞争秩序，破坏了社会信用体系。
“‘网络水军’夸大音量、控制评论，是一种不正当竞争的行为，侵犯了他人公平竞争权，还涉嫌虚假宣传，侵犯消费者公平交易权、知情权。”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陈蕾认为，在多地设立群控室、安装群控软件，涉嫌违反《刑法》、《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等法律法规，涉嫌构成犯罪。
直播间“网络喷子”行为明显扰乱市场秩序、侵犯消费者权益，但为何屡屡发生？规范直播间营销有何难点？
刘凯翔认为，“网络水军”性质认定标准不明确是一大难点。“哪些是正常评论，哪些是虚假点赞、虚假订单等，行政执法部门往往难以区分，给“网络水军”的违法行为留下了空间。”
陈蕾认为，目前针对网络虚假订单的处罚和制裁力度不够，“对犯罪分子的行政和刑事处罚不够严厉，侵权人承担的民事责任也相对较轻。”
如何杜绝直播乱象，更好地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
刘凯翔认为，要加大对“网络水军”刷单行为的行政处罚力度，包括提高罚款数额、限制肇事者的直播方式、限期停业整顿、设置市场准入相关禁令等。
陈雷建议进一步加大对网络黑灰行业的打击力度，严厉打击动态IP代理、非法网络电视平台等容易滋生违法犯罪行为的重点互联网应用。“特别是要清理‘水军’容易聚集的群发版块，堵住招募、推广渠道，严惩违法账号及其背后的主体。此外，要积极引导和推动互联网龙头企业和相关机构在平台经济领域形成信用建设合作机制，持续开展电商领域虚假订单和信用投机行为治理。”
“要加强对主播背后的传媒公司的管理，特别是要规范直播间的交通规则。如果直播间违反规定，背后的传媒机构难逃责任。”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朱炜说。
记者发现，近年来，多家直播购物平台相继发布相关声明，称将严厉打击流量欺诈、恶意控评等违法行为。抖音安全中心数据显示，今年1月以来，平台每日拦截恶意控评评论超百万条，自动过滤恶意举报记录超5万条。其还表示，将持续严厉打击“网络水军”行为，对涉嫌违法犯罪行为的线索移送公安机关。
陈蕾认为，网络平台应完善审核机制，建立健全有效的行业准入、内容审核、自媒体企业和个人问责机制，引导直播企业规范直播行为，规范滥用数据算法获取竞争优势等问题。“平台应加强技术监管，重点监控直播中是否存在过多同质化评论、大额瞬间点击、观看人数异常上涨等现象。”朱炜补充道。
“建议将恶意博主、售假单行为纳入失信人名单。”刘凯翔建议，相关部门应积极畅通投诉处理渠道，降低消费者维权门槛，最大程度保障消费者合法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