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镍镉电池 河南新乡小麦镉污染调查:超标1.7倍至12.8倍

日期: 2024-07-08 00:07:12|浏览: 92|编号: 79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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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镍镉电池 河南新乡小麦镉污染调查:超标1.7倍至12.8倍

河南省新乡市西北20公里处,凤泉区大块镇块村营村南,有一大片金黄的麦田,麦粒成熟,饱满紧实。

新乡位于华北平原腹地,被认为是中国最适合小麦生长的地区。俗话说,“全国小麦看河南,河南小麦看新乡!”新乡是多次获得“全国第一”荣誉称号的粮食生产基地,国内多家知名葡萄酒企业都以此为原料基地。然而,新乡一些地方的小麦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端上人类的餐桌了。

据民间环保组织“好空气卫士”和新乡当地民间环保组织志愿者今年6月初在新乡市凤泉区大块镇进行采样并委托国家检测机构检测的结果显示,这里的小麦已受到严重污染,重金属镉含量超标1.7倍至12.8倍!

镉是一种重金属,沉积在体内会损害肝肾功能,严重时还会引起骨痛,这种疾病被称为“痛痛病”,病发时,病人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叫“痛痛、痛痛”。

粮食镉超标问题早在几年前就引起社会关注,当时有媒体报道湖南、江西、四川等南方多省份发现大米镉超标。但在之前的科学研究中,大米吸收镉的量位居第一,小麦表现并不突出。如今,作为北方一些地区主要粮食作物的小麦也受到了镉的污染。

那么,小麦为何会受到镉的污染?受污染的小麦都去哪儿了?

新乡镉麦地图

到了6月中旬,大快镇快村英村“问题麦田”里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麦茬高过脚踝,偶尔有几只鸟儿落下来啄食掉落的麦粒。

这里四面环山:南面是有着崭新建筑痕迹的加工厂;北面是跨村营村,西面是蜿蜒曲折、水色发黑的百泉河;东面是“黑水河”——当地人称之为“酱油河”,其实是一条宽约三四米的水沟,水质浑浊、颜色怪异,高温下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当地环保组织志愿者向《经济观察报》提供了一份小麦镉含量超标的检测报告,检测报告显示,从该麦田及周边地区提取的9个小麦样品每公斤镉含量分别为0.17毫克、0.688毫克、0.412毫克、0.293毫克、0.308毫克、1.28毫克、0.642毫克、0.608毫克、0.540毫克。

按照《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食品中污染物限量》(2012年版)规定,粮食及其制品中总镉的限量为0.1毫克/千克,这意味着问题麦田产出的小麦镉含量超标1.7倍至12.8倍。

环保志愿者把集中采样的7个小麦田称为“问题麦田”。卫星地图显示,小麦镉超标的“问题麦田”面积约有300亩。按照当地小麦平均亩产1000多公斤计算,这片区域至少产出30万公斤小麦。

经济观察报记者致电出具检测报告的检测机构,其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志愿者所持的检测报告确为该机构出具。经查,该机构为具有计量认证(CMA)资质的国家级检测机构,其出具的检测报告具有法律效力,且经过第三方公证。不过,受相关法规限制,该机构要求匿名。

据悉,参与此次小麦样本采集的人员至少有3人,其中一人是民间环保组织“好空气守护者”志愿者田静,另两人分别为一名媒体记者和当地某知名民间团体的负责人。

民间组织“好空气卫士”成立于2014年,主要对空气污染源进行监管,并协助地方环保局对污染源的调查和治理进行跟进。

参与小麦采样的当地一家民间组织负责人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证实,小麦样品是6月初从新乡采集的。但当地一位官员认为,采样过程中志愿者全程无人监督,采样人员也没有采样资质。据悉,当局​​还抽取了土壤样本进行检测,但检测结果尚未公布。

不过,新乡镉麦的情况可能不止于此。

与跨村营村“问题麦田”紧密相连、向北延伸数百米的,还有被黑水沟和百泉河包围的麦田。百泉河西岸,同样是成片的麦田。志愿者采集的9个小麦样品中,与“问题麦田”相邻、镉含量同样超标的2号小麦样品就在百泉河西岸。

图为新乡市凤泉区大块镇块营村的“问题麦田”。这张照片是从西边高空拍摄的,途中蜿蜒的河流就是百泉河。问题麦田在东边,其余麦田尚未检查。陈亮摄。

另一块问题麦田的收成也值得关注。在黑水河以东、工业区以北,有一块数百米长、数百米宽的麦田,地里还残留着新鲜的麦茬。据上述当地资深环保志愿者介绍,虽然这里没有采集样本,但这里的麦穗可能“毒性更大”——它就生长在镉加工厂的围墙内。

2017年,志愿者采集的12个小麦样品中,9个来自上述凤泉区大块镇及周边的“问题麦田”,其余镉超标的小麦样品则来自其东侧十余公里的环宇大道。

其中:3号小麦样品来自牧野区王村镇华信公司南一千米处,小麦样品镉含量超标5倍!

6号小麦样品来自凤泉区环宇公司东一千米陈堡村,镉含量超标18倍!

12号小麦样品并非来自田间地头,而是采自环宇公司南侧牧野区王村镇东马坊村路边,镉含量超标6倍!

图为2017年6月新乡市采集送检的部分小麦样品,结果显示全部超标。

环宇大道西侧,与环宇厂区南面仅一公路之隔的一块地块内,种植着各种树苗、花卉,其中单种或间种的有小麦、玉米、大豆等。其中,三块单株麦田长达百余米,宽数十米,目前已全部收割完毕,小麦已不见踪影。据河南师范大学2012年的一篇硕士论文研究,环宇公司周边土壤镉含量平均超标176倍!

事实上,新乡镉麦的出现,并非始于2017年。

2015年,同一个志愿者小组在新乡市牧野区王村镇中马坊村北口采集了小麦样品,并送至上述同一检测机构进行检测,结果发现小麦样品中镉含量超标17倍!

2016年,据澎湃新闻等媒体报道,王村镇政府因检测出小麦中镉含量超标,从辖区内160亩土地上收购了18万公斤小麦。这160亩土地位于新乡市华信电力材料公司南侧,小麦样品中镉含量超标6倍至34倍。据《华夏时报》报道,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土壤修复专家也在该区域抽取小麦样品进行检测,结果与志愿者的检测结果相似,有的数据甚至更高。

新乡镉小麦中的镉从何而来?

镍镉工业产生的有毒残留物

除了种植小麦,新乡市还曾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中国电源行业黄埔军校”;正式名称是“中国电池工业之都”——这是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电池工业协会正式授予特殊地区的荣誉称号。

新乡市西北部,一条宽阔的双车道公路纵贯南北,车水马龙,这条路名叫“环宇大道”,其南段有一座巨大的立交桥,也叫“环宇”。

新乡市环宇电源公司(当地人通常称其为“环宇公司”)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生产镍镉电池,巅峰时期工厂拥有2万多名员工,其生产的二次电池原材料(二次电池一般为镍镉、镍氢等)市场占有率高达90%!

环宇公司周边,还有盛华、华信等规模较小的工厂,这些工厂的产品也与镍镉电池有关。

环宇公司原员工陆士铎介绍,这些工厂违法、无序排污现象严重。在环宇集团一生产车间,排风扇上吸附着厚厚的氧化镉。这些工厂生产时产生的烟尘飘散到大气中,将重金属镉以粉尘形式带到地面。“盛华”、“华信”等工厂产生的含镉废水直接排到厂区外。陆士铎过去曾亲自驾车查验这些工厂的排污点,但现在已不见明显踪影。

环宇公司退休工人张宏也回忆起厂区内尘土飞扬的场景,他的工作是在镍镉电池装配线上,手工组装电炉中烤制好的氧化镉负极片、镉海绵和钢壳。如今,张宏体内超标的镉难以清除。2016年,新乡市职业病防治所出具的《出院诊断证明书》显示,张宏尿液β2-微球蛋白为43722μg/g肌酐,超标数十倍。这意味着,他体内的镉已导致其肾小管重吸收功能迅速下降。他还经常感觉腰酸腿痛,“有时候走不了路。”

曾在此务工的工人王德富因病被切除了右肾。

据环宇公司多位老工人回忆,2005年左右环宇公司曾组织全体工人进行体检。退休工人张宏回忆,当时新乡市职业病防治所挤满了几百名被查出镉中毒的工人。

图为环宇公司一名工人的出院诊断结果,为职业性慢性轻度镉中毒。

受影响的不仅仅是厂区工人,环宇厂区外的土壤也未能幸免。河南师范大学2012年的一篇硕士论文《新乡市典型工业区土壤重金属污染特征研究及治理》显示,科研人员从环宇公司两家工厂抽取了20个土壤样品。检测结果显示,所有土壤样品的镉含量均超过了国家土壤环境质量三级标准规定的1毫克/千克,平均含量高达176.9毫克/千克!

镉污染区域持续向西部扩展。

环宇大道与环宇公司交汇处有一条东西向的民生渠,始建于清雍正年间,主要功能为防洪、灌溉。2015年,河南省公布的城市河流水质排名中,民生渠位列55条河流中水质最差的一条。

沿民生渠往西走十多公里左右,就到了新乡市凤泉区大块镇,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问题麦田”所在地——这里曾是全国最大的镍镉电池材料作坊集中地。

“最多的时候,加工氧化镉和海绵镉的小作坊至少有140家。”当地一家电池材料厂镍镉车间退休经理李亮说。

李亮继续讲述这些小作坊和镉污染的关系。大块镇的镍镉加工小作坊主要生产电池的原材料——氧化镉和海绵镉。大型电池厂为了节省成本,往往把生产外包给小作坊。小作坊一般没有安装废水、废渣处理设施。李亮说,就在几年前,他还亲眼看到大块镇的小作坊直接排放污水。

氧化镉是电池的负极材料,生产方法是将镉块放入锅炉熔化,生产过程中会产生氧化镉烟尘,若没有防护设施,会直接飘散到大气中,然后沉降到地面。据上述《华夏时报》报道,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土壤修复专家推测,新乡镉污染的来源可能是周边的电池企业,包括氧化镉废气的除尘减量。

海绵镉是电池中的填充剂,用于延长电池的使用寿命。其生产过程无烟,但需要大量的水。“生产一吨海绵镉,会产生几十吨含镉废水。”李亮介绍。

大块镇境内水系包括东西走向的民生渠和南北走向的百泉河,其中大块镇块营村南侧的百泉河蜿蜒流经上述“问题麦田”西侧,向南流淌数公里至合河乡,汇入渭河。

含镉小麦去哪儿了?

对于丰泉区大块镇300亩“问题麦田”产出的小麦,大块镇官员介绍,问题小麦已由政府收购,政府财政已承担30余万元资金。收购后的小麦将按规范流程入库,并请专业机构进行销毁,过程必须可追溯。

但对于这300亩“问题麦区”周边可能镉超标的小麦,以及牧野区王村镇的小麦镉超标,官方尚未给出明确的去向和处理措施。

《经济观察报》记者了解到,此次送检的小麦样品中,被检出镉超标18倍的6号小麦样品,来自凤泉区陈堡村。6月18日,《经济观察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一名叫刘云成的商家曾从该村收购小麦,但这批小麦的进一步去向未知。

从去年镉问题小麦的处理来看,恐怕我们还不能完全放心。

据公开媒体报道,2016年7月,新乡市牧野区王村镇政府收购了18万公斤疑似镉污染小麦。经济观察报记者看到的王村镇政府关于此事的一份书面文件称,这批镉超标的小麦将交给一个叫李炳波的人入库,在镇政府的监督下,由第三方按市场价格收购。据2016年亲眼目睹这批镉小麦收储的环保志愿者介绍,政府官员当时表示,这批镉小麦将用于制造工业酒精。

图为2016年18万公斤镉小麦的储存现场,由参与储存过程的志愿者提供。

2017年6月18日,经济观察报记者联系到负责收购问题小麦的当地一家名叫真益坊的贸易公司老板李炳波,他从2012年开始担任泸州老窖在新乡市的销售代理。李炳波称,去年收购的含镉小麦前几天已联合政府部门进行了销毁,处理方式是焚烧。一名自称参与小麦处理的王村镇农业部门工作人员也作出了类似表述。不过,两人均未提供现场视频等相关直接证据。

关闭工厂、改变生产方式和“保守治疗”

2017年是新乡镍镉电池行业标志性的一年。年初,原行业龙头企业环宇公司部分生产车间和产品被法院查封,目前负债近10亿元。一些企业也纷纷转型生产锂电池,并在企业名称上加上“新能源”等字样。

新乡第一家镍镉电池厂建于“一五”期间,历时数十年建成,新乡素有“中国电池之都”之称。在新能源的冲击下,新乡整个镍镉电池产业轰然倒塌,但粗放式发展模式留下的伤痕却远未愈合。

2016年,新乡空气质量指数位居全国倒数第一。政府关闭了数百家“小散乱污”企业,所有小锅炉全面禁烧煤炭。曾经“森林”般的土炉烟囱消失了,这将减少土地中镉污染的来源。

牧野地区环保官员表示,“如果出现新的污染,污染部位会集中在植物的顶部或者叶子上。但现在检测的数据显示,从根部往上,污染在减少。”

对于小麦疑似镉污染事件,丰泉区主管环保的副区长郭亮6月20日表示,他们将对现有可能造成污染的企业,以及过去可能的污染源进行排查;同时,还将对整个丰泉区土壤进行检测,摸清基本情况,为下一步土壤修复和“非粮”行动奠定基础。目前,他们已经在和专业公司洽谈此事。

凤泉区大块镇镇长王长海表示,2017年产出疑似镉污染小麦的300余亩“问题麦田”将不再用于粮食种植,土地流转后将用于种植“格桑花”。

环宇公司等电池企业所在地牧野区王村镇镇长张峰表示,自2012年起,该镇对疑似污染土地进行“种植结构调整”,最终确定面积为1万亩,预计5年内出让。目前已出让土地9000余亩,出让土地上种植花卉等非粮作物。但由于群众个别情况,以及2016年洪水毁苗等原因,部分地区仍在种植粮食。疑似污染土壤治理工作也在进行中,经与河南玉涵环境治理有限公司对接,已完成土壤采样检测,编制设计方案,目前正在启动治理。 此外,牧野区还通过PPP项目模式投资4000多万元,为王村镇14个行政村建设污水管道和小型污水处理厂,处理生活污水和企业废水。目前,牧野区用于土壤治理的支出已达7000多万元。

7月4日,记者就小麦镉污染问题再次联系新乡市委宣传部,对方表示稍后将发布新闻稿说明相关问题,并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据《河南日报》6月12日报道,目前河南省正在推进“土壤污染综合治理试点区”建设,洛阳、新乡、驻马店为三个试点。据悉,新乡市的土壤污染状况调查也在进行中,但具体数据尚未公布。

(本文中吕士铎、王德福、张宏、李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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