镍价暴涨背后的神秘青山系 2020年青山集团拥有全球18%的镍市场份额
中国不锈钢巨头青山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青山控股”）正面临公司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
危机源于近期国际镍期货市场的“逼空”交易。截至3月8日发稿，伦敦金属交易所（LME）镍主力合约已突破10万美元大关，并陆续突破6万美元、7万美元、8万美元、9万美元、10万美元大关，两个交易日累计涨幅高达248%，创下历史新高。
LME数据并未披露其客户名称，但外界普遍传言，瑞士大宗商品交易巨头嘉能可（LSE: GLEN）和青山控股分别为多空双方。其中，嘉能可连续数月持续加仓镍期货合约，成为巨额多头；而青山控股因持有一定量的空头仓位，面临极其危险的平仓局面。
总部位于浙江温州的青山控股极其低调，其不锈钢产能总计900万吨，主要分布在福建、浙江和广东，另有三分之一产能位于印尼。该公司在印尼建有青山工业园，拥有当地丰富的镍资源。据中信建投统计，2020年青山集团在全球镍市场的占有率为18%。
财联社记者王斌摄青山控股温州总部
由于青山集团生产的高品位冰镍并非LME镍交割品种，这意味着，如果青山控股是空头持仓者，则选择交割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高品位冰镍是生产电解镍的原料，而这种转换路径只有在高品位冰镍价格低于电解镍价格的情况下才具有经济性。
3月8日，多位镍业研究员对财联社记者表示，“受今年降息、高品位镍冰铜投产等影响，青山控股对镍价的看空观点，前期其实还是比较正确的。但俄乌战争形势突变，成为当前大宗市场的共同导火索，市场担心俄罗斯镍出口受限，进而影响全球镍供应，导致LME镍交割数量下降，这是推动近期镍价走强的首要因素。”
期货价格暴涨，空头急需补充保证金，进入交割月时可选择交割，也可以选择展期，后者需要大量的现金流投入。 多位期货行业资深人士向财联社记者分析，“如果要求追加的资金太多，无法追加，交易所就会强制平仓，造成巨额损失。”如果按照青山20万吨的空头仓位来算，如果价格维持在8万美元，青山控股就要花费160亿美元。LME要求的保证金是12.5%，也就是说青山控股交了20亿美元的保证金，如果强制平仓，无法交割，这20亿美元就没有了，青山就损失20亿美元。现在的规定是可以延期，也就是说青山控股不会被强制平仓。但就算延期三个月甚至半年，青山也产不出20万吨镍，但这期间的价格波动谁也无法预测。 “换言之，青山最终或将选择被迫平仓，若做空成本为每吨2万美元，一旦被迫平仓，最高损失或达120亿美元。”
同日，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向财联社记者透露，“听闻交割时间为3月9日，嘉能可的结算条件是出售青山所持有的印尼镍矿相当比例(60%)的股权，但该消息尚未得到证实。”
3月8日下午，财联社记者来到青山控股温州总部，两栋办公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园区内频繁进出的都是外卖小哥。身处镍市舆论中心的青山控股，表面平静，实则动荡不安。登记个人信息后，青山控股工作人员要求联系人见面后才能放行，并拒绝让记者进一步入内参观。
值得注意的是，青山控股的大股东为上海鼎新投资集团（下称“上海鼎新”），温州商人项光达持有前者71.5%的股份。
青山控股在印尼的镍矿投资是通过上海鼎新进行的，2009年，上海鼎新与印尼当地八星集团合资成立了印尼苏拉威西矿业投资有限公司，青山集团持股50.35%。
3月8日下午，财联社记者来到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金海路的上海鼎信投资集团，但在记者表明目的后，却被公司工作人员以需要有联系人联系为由拒绝入内，只称“不清楚”、“不了解”近期的风波。
上海鼎信公司大门紧闭。《财联社》记者邱浩摄
8日下午，青山控股相关人士回复财联社称，“公司今天还在继续开会，正在整理相关信息和内容，到时候会统一公开回应，今天能不能回应还不确定。”截至发稿，财联社记者尚未收到青山控股方面的正面回应。
财联社记者王斌摄青山控股温州总部
青山控股是否会继续与多头竞争或平掉空头仓位仍有待观察。
青山集团印度尼西亚业务
青山控股的实际控制人是温州商人项光达。在《2021胡润全球富豪榜》上，项光达以215亿元资产稳坐温州首富的位置，也被外界视为浙江最神秘、最低调的富豪之一。
青山控股尚未上市，游走于资本市场之外，颇具家族企业的风格。一位浙商研究员告诉财联社记者，“除了创始人项光达，项光达的弟弟项光同，以及项氏家族成员项秉学、项秉和、项秉清、项海燕等，都分布在青山体系的各个板块。”
根据公开履历，项光达1988年开始创业，1992年创立浙江丰业集团。这家公司就是如今青山控股的雏形。2020年，青山控股不锈钢粗钢产量1080万吨，实现销售收入2908亿元，2021年位列世界500强第279位。
印尼是全球镍矿储量最大的国家，作为全球最大的镍矿生产国，印尼长期以来一直是全球矿业巨头的必争之地。目前，当地镍矿行业分为印尼本土企业、西方矿业公司和中国企业三部分。印尼本土企业的代表是国有企业安塔姆和民营企业哈利达集团（），西方矿业的代表是巴西矿业巨头淡水河谷（NYSE: VALE）。
中资企业的代表是青山控股。目前，青山已构建起“原矿-镍铁-不锈钢”的完整产业链。2009年，青山控股首次在印尼投资开发红土镍矿，随后陆续在印度、美国、津巴布韦等国家布局海外生产基地。2017年，青山控股进军新能源行业，成立瑞普能源，仅用三年时间便跻身中国锂电池装机量前五。据温州日报报道，2019年6月，青山实业董事局主席项光达在公开场合表示，截至2018年，青山莫罗瓦利工业园已完成投资80亿美元。
2021年12月9日，青山控股宣布其位于印尼的大型电池用高品位镍锍项目正式投产，根据规划，该项目将在一年内分别向国内矿业公司华友钴业(.SH)和正极材料制造商中威股份有限公司(.SZ)提供6万吨和4万吨高品位镍锍。
项目位于印尼青山工业园区，园区位于中苏拉威西省摩罗瓦利县，周边人口不足1万，小镇靠近深海，基础设施相对落后。经过多年的发展，园区目前已拥有大型码头、燃煤电厂、机场等基础设施。
镍是一种银白色金属，因延展性好、耐高温、在空气中不易氧化等特点，被广泛应用于不锈钢的生产。随着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镍迎来了新的需求增长点，即用于制造三元锂电池。由于全球可用于制造电池的硫化镍矿储量并不大，因此业内从2018年开始研究将原本用于生产不锈钢的红土镍矿转化为电池用镍，开发高品位镍锍是技术路径之一。
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持续增长推升动力电池需求，造成上游原材料供需错配，镍、锂等金属价格暴涨，中国企业开始加入印尼投资大军。2018年10月，华友钴业(.SH)宣布成立合资公司在青山工业园建设电池镍项目，洛阳钼业(.SH)随后于2019年参与该项目。2021年，包括宁德时代(.SZ)子公司广东邦普、亿纬锂能(.SZ)、三元前驱体厂商格林美(.SZ)及中威股份等均宣布在青山工业园建厂或追加投资，发展电池镍，累计投资额逾30亿美元。
从满足电池制造需求的角度来说，镍的供应其实是结构性的短缺。全球镍矿分为两大类：硫化镍矿和红土镍矿。硫化镍矿经过冶炼可以生产出高品位的镍冰铜，再经过加工变成硫酸镍，硫酸镍可以用来制造电池，也就是电池用镍。但是硫化镍矿的储量较少，只占全球镍资源储量的28%，而且经过多年开采，储量减少，开采难度加大。全球剩余72%的红土镍矿不能直接加工成电池用镍，主要用于生产不锈钢。印尼的镍资源也以红土镍矿为主。
随着动力电池需求的增长，电池用镍需求大幅增长，倒逼技术发展。2018年行业开始研究从红土镍矿开发硫酸镍的路径。打通技术路线可以解决中国资本布局印尼的三大壁垒之一。
安信证券曾分析，在印尼建设镍电池项目有三大难点，分别是技术、资本支出周期、采矿权审批，与青山集团合作可以解决周期长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此轮赴印尼的中国企业基本在当地没有矿权，部分企业选择与青山控股签订供货协议，解决供货问题。
与这些电池材料供应商合作，符合青山控股进军新能源行业的目标。2021年9月初，青山控股副总裁李静表示，在不锈钢业务稳步发展的同时，公司将把重点转向新能源行业，寻求建立锂电池产业链。李静当时表示，在锂电池行业，青山控股希望做到纵横一体化。纵横一体化就是从产业链两端向中间发展。一端，青山控股在印尼有镍矿；另一端，是青山控股集团2017年成立的电池生产企业瑞普能源。现在上下游都在向中间靠拢，主要是为了解决青山控股的供应链问题。
横向扩张的方式是青山控股与中国龙头企业合作，拓展新能源产业链。李静举例称，“如果在印尼建设锂盐工厂，青山工业园有自己的发电厂和焦化厂，可以低成本解决运营锂盐工厂最关键的两个要素——天然气和电力；同时印尼距离锂矿开采大国澳大利亚较近，可以节省运费。”
目前，青山控股已逐步完善在印尼的锂电池产业链。2021年9月，中国锂盐生产商盛鑫锂能（.SZ）宣布在印尼青山工业园设立6万吨锂盐项目，总投资额达3.5亿美元，将成为印尼首家锂盐工厂。
潜在的清算危机
“镍是一个小众行业，量少，参与者少，更容易受到单一参与者的影响。”浙商期货一位人士向财联社记者表示。
2021年12月9日，青山控股宣布其位于印尼的高品位镍锍项目投产。受新冠疫情影响，该项目投产时间比青山控股此前计划晚了约两个月。此前的2021年3月，青山控股宣布该项目时，曾引起市场强烈震动，引发市场供应过剩预期，国内外镍期货市场剧烈波动，伦镍当时两天内下跌14%。
按照规划，青山控股将继续加大对印尼镍业的投资，预计2022年至2023年镍产量将进一步增至85万吨和110万吨。
从某种程度上看，青山控股的投产计划已经超出了市场预期，若其印尼项目如期推进，2022年印尼镍当量将能够满足中国对原生镍的需求，国内镍生铁企业的生存空间将更小。
另一方面，市场此前预计，随着青山控股印尼项目镍产量的增加，镍价上涨势头将有所消退，尤其是2021年底青山控股印尼高品位镍锍项目投产后，市场对于新能源产业兴起引发镍供应短缺的担忧将得到缓解。
但由于俄乌冲突不断，市场担心俄罗斯镍出口受到限制，影响全球镍供应，导致LME镍交割数量下降，这是导致近期镍价走强的首要因素。
俄罗斯诺里尔斯克镍业（ ）是全球最大的镍生产商，2021年占全球镍供应量的7.23%。但就期货市场交割品种电解镍而言，诺里尔斯克镍业在全球的市场份额更大。根据天风期货统计，2021年该公司在俄罗斯和芬兰共生产电解镍16.5万吨，占全球产量的15%左右。
自3月1日以来，镍价从前一交易日收盘价24225美元/吨开始每日飙升，截至今日的6个交易日内已突破100美元/吨，6个交易日内暴涨3.18倍。这意味着无论空方选择何种应对方式，都将面临巨大的资金压力。
目前LME镍库存比明显失衡，意味着强行平仓局面已经形成。期货交易所库存目前处于历史低位，支撑镍价上行。数据显示，3月7日LME镍库存仅为7.68万吨，同比下降约70%，接近两年低位。LME镍持仓为19.63万手，1手对应6吨，即117.78万吨镍。
青山集团生产的高品位冰镍并非LME镍交割品种，这意味着，如果青山集团确实是空头持仓者，其选择交割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高品位冰镍是生产电解镍的原料，而这种转换路径只有在高品位冰镍价格低于电解镍价格的情况下才具有经济性。
前述业内资深人士分析，“期货价格暴涨，空头仓位急需追加保证金。进入交割月，可选择交割或续约，后者需要大量现金流投入，若所需追加资金过多，无从追加，交易所就会强制平仓，造成巨额损失。若以青山20万吨空头仓位计算，若价格维持在8万美元，青山控股将花费160亿美元。而做空青山的成本为每吨2万美元，平仓可能损失120亿美元。”（记者陈康对本文亦有贡献）